在「島嶼」上班已經快一個月了,每天都極其殘暴地壓榨著自己的體力,莫羽曦不止一次勸我多休息休息,可每當我停下手里的活,被時間裝裱得更加龐大的不安便會佔據身體的每一個角落,無奈之下只好扮演起機器人,以便沒有多余的空閑極其那個白色的小天使——楚夕沫。
記得不久前一個朋友在網上嚴厲地質問了我︰
「慕輕含!你是腦殘還是哪根神經短路了?就算不想做一個單純的富二代,也犯不著去當服務員吧!」
「可能是有些神經了。」
「為什麼你的道路總是和正常人的差這麼多呢?」
「誰知道呢,反正已經走在上面了。」
「別敷衍我,老師交代你在那什麼夕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和普通人一樣,悲傷的、快樂的、無聊的、多余的、珍貴的等等。」
……
其實不光是我那朋友,就連我自己回憶起當服務員的原因都感覺十分模糊。因為莫羽曦的邀請?因為想填充一下混沌的生活?因為想給許多莫名的情緒找個宣泄口?也許都有,也許都沒有。比起想方設法尋找這個問題的答案,我更希望明白另幾個問題︰楚夕沫怎麼了?我有是怎麼了?到底該怎麼形容我們之間的關系和感情?如果曾靜愛國,我現在會毫不猶豫地陪在她身邊,一起面對突入起來的事情;如果不曾愛過,又要如何解釋現在的心情。凌駕于朋友、兄妹之上,又處在愛情之下,仿佛從異次元跑來的某個小東西,沒有名字、沒有歸宿。
莫羽曦問過這樣一個問題︰你如何評價自己現在的生活?
我想了好久才給了她一個相對恰當的回答︰我的生活已經長滿了雜草,將原本爛漫的花圃掩蓋,而內心里更是長滿了青苔,滑溜溜的裝不下任何東西。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件件珍貴的事物從指縫溜走,留下完美的拋物線,然後不知所蹤,或許有一部分掉落到我的腳邊,卻也在叮叮咚咚之後沉沒在沙石之中。
和往常一樣給客人端送著飲品,來到「島嶼」之後我最喜歡的就是站在吧台前,看著一杯一杯新生的飲品,它們和楚夕沫有些相似,在短暫的耀眼之後只留給了別人回味的空間。
「喂,听說了嗎?又有一個娛樂圈的小姑年跳樓自殺了。這幾年好像總發生類似的事情。」
「啊,我這不是正看報紙呢,上面寫著,三年多以前消失的網絡女歌手沫沫昨日被發現墜樓身亡。還真是可憐啊,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損了。」
……
鄰桌一對中年夫婦的談話讓我把手中的杯子摔在了地上,瘋狂地搶過那名男子手中的報紙,恍惚地看著那張比鮮血更加妖艷的黑白照片,依稀可以判斷出她身上穿著和我相遇時的那條白色連衣裙,以及她嘴角洋溢著輕松的微笑。楚夕沫。折磨了我一個多月的人如今以圖片的方式出現了,她或許得到了真正的解月兌,卻把我束縛在了更為陰冷的地方。
如果有人說他的一生是平靜地一步一步走下來的,那他一定沒有融入到生活中;如果有人說他的一生無論邁多少步都原地不動。那他一定已經麻木到不知路在何方。而現在我又是另一種情況,試圖用一步就邁過空白的時間,正準備回頭看看自己錯過了些什麼,才發現那不長不短的路程存有太多的遺憾、傷痛、後悔。多到讓我產生了一無所有的感覺。
木然地和莫羽曦請了假,木然地向家走去,記不清臨走時她是什麼表情。也記不清撞倒了多少無辜的行人。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一直以來我都認為它們是無法認為操控的,可現在我卻認為只有在強迫著自己去看待時,真假才會變得不那麼重要,不那麼鋒利,真亦是假,假亦是真。
回到家打開電腦,懷著一種微妙地心情搜索著有關楚夕沫的消息,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想要確認已成定局的事情,不是希冀,不是愚蠢,硬要說起來,只可能是因為我想看到她的彩色照片,想確認她離開時是什麼心情。
郵件提醒是在我撫模她鮮紅的臉頰時彈出來的,機械化地將其打開,然後又被打入了更粘稠的傷痛中……
「含︰
當你點開這封郵件的剎那,我可能正微笑著站在屋頂,也可能正在疾風中匆忙下落,當然最有可能的還是我已經用鮮血畫了最後一幅絢麗的畫卷。
你一定會埋怨我的突然消失,這也沒辦法,在最後一個月的時間里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你,可我怕以听到你的聲音自己就會忍不住淚如雨下,更怕你會在听到我的哭聲後出現在身旁,我不想讓你看到殘破不堪的夕沫,也不想用骯髒的身體汲取你身上純潔的溫暖。
其實在一開始認你當哥哥的時候我猶豫了一下,之後的日子也印證了我的猶豫,生前沒敢說出口,現在我要大聲喊出來︰我愛你!大聲不是怕你听不到,而是怕你不明白。或許我還沒有愛到海枯石爛的程度,但至少我愛到了想在臨終時依然保持和你相遇時的模樣,這樣去了世界的彼端我也不會將你忘記了。
對了,你可千萬不要懷疑咱們相伴的日子是虛幻的,那絕對絕對是我短暫一生中最光鮮的時光,只是因為長久以來習慣了安靜,被忽然出現的幸福撞倒後多少有些找不準自己合適的位置,才表現的有些過度瘋狂了。
說了好多肉麻的話,是時候向你好好解釋我的過去以及離開的原因了……
我的過去很普通,許多人都有類似的經歷。我父母在我十三歲的時候因為負擔不了沉重的債務,扔下我和十歲的弟弟不知去了哪里,弟弟他十分喜歡讀書,我只好放棄了學業,到處找著自己承擔不了的工作。十六歲那年因為被壓力壓得太過痛苦,我隨興唱了一首歌宣泄了一下,結果被當時的一個工友傳到了網上。不久後我就被一家娛樂公司找到了,為了給弟弟更好的生活條件,我和它們簽了四年的合約。
由于我實在不喜歡誤會的娛樂圈,所以簽約後我仍舊是在網上發歌,在得到無數的支持之余,也換來了許多之一的聲音。十九歲那年,我的經紀人勸我盡快在大眾面前亮相,以便通過緋聞進一步虛有的知名度,被我拒絕後那家公司采取了強硬的手段,讓好幾個人架著我拍攝了一本極其暴露的寫真集。雖然一時紅透了半邊天,我卻在每個夜晚都咒罵自己的放蕩。在那之後,我便悄悄躲到了夕城,也遇到了你。
遺憾的是我小看了它們的邪惡,不久前我接到經紀人的電話,他聲稱要不我立即回去,要不就拿我弟弟來抵因毀約而欠下的債務。我和他理論了半天,還將當初的合約找來讀給他听,那里面寫的很清楚。如果甲方強迫乙方從事某些活動,乙方有權利自主解除合約,可它們就是不承認,無奈之下我只好趕了回去。事情遠沒我想的那麼簡單。那家公司不知如何和借錢給我父母的那伙人勾搭在了一起,以弟弟為要挾,讓我……讓我做了長達一個月的他們的享樂工具。
原本我還計劃著處理完之後就向你表白,甚至想在回去之後將自己完全交給你。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我卻連為人的資格都沒有了。從十三歲開始我就沒有真正為自己做過主,這一次我終于做到了,苟延殘喘地活著。不如變成一個墜落的天使,去天的另一邊永遠等你。
最後再送你一首我寫的詩吧,本想唱歌的,可是我已經忘記了聲音為何物。
曾經我們在那個路口相遇
然後手牽手走到又一個轉彎處
你在原地等候
而我卻轉向了另一邊
本以為轉來轉去
愛情仍會屬于我們
不曾想到
我已經轉到了世界的盡頭
曾經我們開心地擁抱著幸福
然後一起數著一天天走不停的時鐘
你依舊乖乖數著
而我卻拿出了另外一個
本以為數來數去
我們仍在同一個時空
不曾想到
我數到了生命的最後一秒
謝謝你,給了我從未品嘗過的擁有感,如果你願意,來生讓我做你的專屬天使吧!不用害怕找不到我,因為我永遠是你筆下的‘楚楚伊人芳草萋,夕時余輝慢慢離。沫沫漸行又漸遠,殘香孑淚靜靜滴’。也不用害怕我會忘記你,因為我加你就等于含情脈脈。
拜了……」
一遍又一遍讀著這封郵件,《葬》中的男主人公自殺,我一直覺得是一個懦弱的選擇,現在我才明白,死亡有的時候只是為了將最完美的回憶印刻在不屬于自己的世界中,這不是懦弱,而是堅強,是留戀。
平靜地來到曾經的礁石上,從這里開始總要在這里結束。我終于明白了一個道理,一個人的生活如果太過平靜總會有另一個人化身成為石子,在平靜中砸起一圈又一圈波瀾。楚夕沫就扮演了石子這一角色,不僅僅在我的生活中掀起了浪花,還把它攪得凌亂不堪。我不討厭她的擅自介入,也不討厭跌宕的生活,但卻極度厭惡自己無力收攏四散的碎片,丟失的如此突兀,只會讓記憶停駐在過去的某一刻,沒有延續,只有終結。
「你果然來這里了。」
不再驚訝從背後傳來的聲音,不曾回頭面對無關的人,就算那人是莫羽曦,也比不過腦海中殘留的身影此時的重要。
「不計劃和我說說話嗎?」她似乎有些不依不饒地說到。
「你是如何找到這里的?」
「我原計劃去你家的,正巧看到你淒涼的背影,就一路跟過來了。」
「淒涼麼……也許吧,那你來是想嘲笑我的軟弱嗎?」
「我不認為自己有評價你的資格,就算有也不會是嘲笑,我只是作為一個經理來關心一個員工而已。」
「謝謝了,不過我不需要什麼關心。」
「你的確不需要,因為對現在的你來說一切都不重要,你的心已經完全封閉了,再多的關懷、話語也闖不進去。」
「既然你這麼了解。那就請回吧。」
「我會回去的,但不是現在,就當是我任性的要求吧,一起聊聊好嗎?」
我默許了她做到身旁,冰冷的空間中闖進一股溫熱,真的讓我很厭煩。莫羽曦是擔心我做出什麼傻事,這點我雖然很清楚,但卻沒有一絲感謝的想法,反而是看著坐在楚夕沫位置上的她,我更想投入大海的懷抱。
「那個叫楚夕沫的女孩就是讓你之前不再狀態的原因所在吧。」
「你一定要在這個時候提她嗎?」
「沒錯。和你說別的沒什麼用,我也不會安慰人,還不如直接揭開你的傷疤,讓你痛痛快快疼一場。」
「傷疤?疼?別開玩笑了!這只針對愛人,我和她只是單純的朋友關系而已,沒必要因為她讓自己徘徊在痛苦中。」
「這是在麻痹你自己嗎?我說過的,眼楮可以將一個人完全出賣,你現在雖然沒有眼淚,卻也在不停哭泣著。這如果不是因為疼痛又會是因為什麼?」
「因為我恨自己。她的死有一部分責任在我呢,倘若從一開始我就追問她遇到的事情,就不會讓她一個人去到身不由己的黑色世界中。本該拉住她的時候我放開了,本該放開的時候我卻固執地抓著。真的好可笑,早知道會有今天,當初就不會勉強她待在我建造的空中花園中。我沒有哭,也不會哭。眼淚只會讓我覺得自己一文不值,而且她也不希望我哭,笑容才是送她遠去的最好的禮物。」
「我不了解在你們身上發生了些什麼。但如果能生活在空中花園里,我同樣不會拒絕,所以勉強這個詞你用的並不恰當。我還要告訴你,就算她一直在四周注視著你,也不會願意看到你此時的笑容,真實的眼淚比蒼白的笑容要好,蒼白的笑容又比死寂的面孔的要好,而你,現在就是最差的那個。」
「那又如何?難道要我當著你的面放聲大哭?」
「不用,我可承受不起你的眼淚,坐在這里的目的只有一個,我想知道你計劃怎麼做。」
「不知道,也沒有心情去知道。」
「我給你幾個選項好了。第一,每天呆坐在這里,直到被回憶催生出你兩鬢的斑白;第二,去到她自殺的地方,好好地為她送行;第三,強迫自己忘了她,然後找尋新的陪伴。」
三個選項,明明都很直白,我卻感到十分沉重。一生坐在這里,毫無意義,到最後連生老病死都會成為笑柄;去她凋零的地方,沒有勇氣,那里太容易與她的回憶產生共鳴,我沒有能力抵御高高築起的自責;忘了她,于心不忍,也許我沒辦法回應她的感情,但並不代表我會將與她相伴的日子當作是生活的附屬品。
「我還是不知道。」
「那我換個問法,楚夕沫會希望你怎麼做?」
「百分之七十會勸我選擇第三個,百分之二十會勸我選擇第二個,剩下的百分之十她會希望我選擇第一個。」
「既然你能模糊地判斷出來,為什麼不听听她的意見呢?」
「因為她的意見是基于為我好的目的上,而我要做的選擇是為了讓我們彼此都好。」
「這樣的話問題就變得更簡單了,怎樣你才會覺得好?怎樣她才會覺得好?」
「莫羽曦!你到底想要說些什麼?」
「唉……人一生中要面對無數選擇,不一定要做最正確的,但卻必須去做。原因很簡單,相遇是因,分別是果,無論是否感謝這種因果,到最後都必須給它一個等價的回應,不然你沒有能力將它切斷,更沒有資格將它留在腦海中。也許你會問為什麼要切斷,為什麼要留下,原因也非常簡單,你是這場因果的主角之一,就有責任給它一個歸宿。再看看現在的你,就好像一個拿著鐵鍬試圖埋葬因果的人,只可惜你終究埋葬的會是自己。這就是我想要說的,挑一條你最想走的路,管它目的地是什麼,走過去一切就將重新開始。」
莫羽曦說完便離開了海灘,能讓一個話本不多的人一次性說出這麼多,我應該感到驕傲了。她說的沒錯,我的確像是一個坐等腐化的人,忘記了還有自己能做的事情,忘記了身側彌留的溫暖,更忘記了我並不是一個人。靈魂的重量是二十一克,這是否屬實我不知道,但我相信每一個靈魂都需要有人背負,不然會被隨意掠過的風吹的七零八落。
「你的靈魂我來背負,你為我化身成了一粒石子,我也要為你這麼做。你讓我的生活波濤洶涌,我就要將讓你消失的人砸的沒有時間去呼吸。一起為我們的因果畫上句號吧。」
模黑在沙灘上寫下了我的決定,然後沖著本該掛著月亮的天空微微一笑,最後轉身離開。這個短暫的故事還沒有結束,我要用自己的行動將它繼續下去,當我再回到這里,才是真正的結束。
火車轟鳴著向遠方駛去,夕城早已從視線中消失,我知道這次離開並不是永別,還有許多事情在那座小城中等待著我,或許莫羽曦也會默默等待著我,因為她還要見證我的選擇。
人們常說︰開始就必將結束,結束又意味著新的開始。
對我來說開始和結束都沒有什麼意義,開始了我就不會讓它輕易結束,結束了我就不會讓它重新開始。這並不是冷血,也不是執著,只是我用來逃避的一種手段而已,舊的故事會讓新的故事斑駁不堪,新的故事又會讓舊的故事成為永恆的折磨,既然如此,要不就不抬筆書寫,要不就不要停下,而我只能選擇後者。
「夕沫,我一定會讓你的重生不帶有絲毫仇恨和污點!」
在心里重復著這句話,它不僅僅是一個誓言,還是我對她的祝福,以及送給我自己的航標。比起毫無回應的「再見」,它一定更有價值……(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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