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惺忪的睡眼,看了看剛剛指向五點的掛鐘,連我自己都記不清上一次在這個時間起床是在哪一年。昨晚在床上翻來覆去思考了許久,仍舊沒有想到自己適合什麼工作,更沒有想出在這個世界中自己該以怎樣的姿態去生活,唯一有些明白的就是迎接我的將是一群被剝奪了情感的人偶。
輕嘆一聲穿上了連奕冰前日就送來的白色衣服,沒有一點兒花紋,也沒有什麼舒服的感覺,就好像穿著孝服,祭奠我曾經熟悉且熱衷的奢靡生活。拿起幾枚錢幣,老實說這些叫做「遺忘」的錢幣倒是十分好看,被磨得光亮的白色石塊上印刻著類似雲朵的花紋,入手也是冰涼、滑膩的感覺,我甚至懷疑它的材質其實是天然的白玉石,不過有個缺點就是太過沉重,像我這種對錢一直沒有太大感覺的人總會在不經意間忘記它們真正的價值,或者是在煩躁的時候將它們當作發泄的工具扔到很遠的地方。
按照連奕冰教給我的,要想挑選一個自己喜歡的工作,就要早些去到山腳一處類似「人事管理」的地方,如果等到八點左右人們都過來了,就不會再有人騰出空閑來接待我。稍微平復了一下心情,緩緩推開了屋門,一個面容姣好的女子正坐在石頭桌子旁翻看著什麼,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除連奕冰以外沒戴面具的工作人員。
「你就是負責接待的人?」見那女子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我只好率先詢問到。
「是的,你就是前些天來的那個新人吧,讓我看看,夏婉琴。1372,這是你的身份標牌,記住每天都要隨身攜帶,沒了它你就等于不存在。」
不以為然地接過黑色石頭做成的牌子,上面只刻了「1372」這幾個數字,丟了它自己就等于不存在,可就算戴著貌似也證明不了什麼,幾千數字中多出來這麼一個,想必沒有人會注意到。
「能問你個問題嗎?」盡管連奕冰叫我不要問多余的話。可我並不想讓自己裝著更多的疑惑。
「可以。」
「你為什麼沒有戴那個滑稽的面具?」
「因為還沒有到工作的時間。」
「也就是說只有在早上八點到下午六點這之間你們才會戴?」
「是的。」
「可連奕冰好像從來沒有戴過吧?」
「面具是身份地位的象征,連奕冰大人那個層次可以自己決定戴或不戴,長老戴的則是更加精致的面具,而我們這些中低層的人是被嚴令要求每天都戴的。」
「要怎樣提升自己的層次?」
「沒有任何辦法,連奕冰大人是被特別挑選出來的,而我們這些人可以說是被創造出來的,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會被賦予不同的知識和情感,至于你們,只有工作的義務。」
「這樣啊,那你回答我這麼多問題,就不怕受到長老的懲罰?」
「我的工作是回答所有我知道的問題,並安排人員的工作,所以不會遭到什麼懲罰。」
「那能幫我詳細說明一下這里的人員劃分嗎?」
「這座山上生活的所有人可以分為兩方,一方是我們這類人,稱為聖職者。聖職者又分為五個等級,第一層就是長老,是至高無上的管理者;第二層是連奕冰大人,他可以管理除了‘延伸的階梯’外所有地方的事情;第三層的人負責不同區域的管理,例如你們所居住的地方就有一個專門的管理者;第四層就是我這種,負責一項工作的管理;第五層人數最多,負責監督和防衛。另一方是你們這類人。稱為凡業者,凡業者沒有明確的等級劃分,只是根據個人能力和所從事的行業在待遇上有所區分而已,就好比從事搬運工作的一天可獲得十五‘遺忘’錢幣,而從事制作的一天則可獲得二十五到三十五不等的錢幣。」
這個回答勉強算是在我意料之中,本質上和原先的世界並沒有什麼區別,唯一的不同就是沒有上升的空間。出乎意料的是連奕冰的等級,在過去的三天里我僅僅是覺得他擁有較高的地位,現在看來他完全等于古時候的宰相,雖還談不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也查不了多少,難怪他能隨意出入被定義成禁地的區域。
「你知道如何才能離開這里嗎?」
「具體方法我不知道,只是簡單地被告知想要離開必須滿足兩個條件中的一個。」
「哪兩個條件?」
「不清楚,只有長老才知道,連奕冰大人可能也不。」
「這豈不是等于變向地囚禁我們這些凡業者嗎?」
「我無權干涉這些問題,如果你沒有別的想知道的。就請選擇一下工作吧。」
接過女子遞來的一塊石板,上面按酬勞寫著不少工作以及所要承擔的責任,從低到高依次有搬運、建造、制作、分配等等,我沒有去留意底層的工作,無論適合不適合,與生俱來的高貴心理都不允許我選擇太過卑微的行業。
「這上面就是全部的工作了嗎?」
「是的。」
「酬勞最高的職業是記錄,卻沒有明確說明工作內容,這是為什麼?」
「因為這個職業的工作內容比較復雜,沒辦法用簡單的文字進行描述。總的來說就是負責記錄每個職業每天完成的工作量,再加以整理,每隔十五天會有人來專門索要記錄,並向長老或者連奕冰大人匯報。」
「現在從事這個職業的有多少人?」
「沒有人,只有兩個該職業的管理者。」
「酬勞能達到八十到一百二為什麼會沒有人選?」
「因為風險比較大,如果長老或者連奕冰大人發現記錄的內容和實際情況有太大的差異,會以粗心的罪名將凡業者送入‘延伸的階梯’。加上工作量比較大,很容易出現紕漏,所以至今沒人敢選。」
「一般情況下是長老看記錄的次數多。還是連奕冰……大人?」
「據我所知長老只會在有興趣的時候才會看,大多數時候歸連奕冰大人管理。」
在心里暗自竊喜了一下,無論我能否勝任這份工作,至少在背景上我佔了很大的優勢。判斷適合與否不一定要看個人能力,在這個世界里,我想如果有一個堅硬的靠山,同樣也可以在任何地方橫行霸道。
「我就選這個職業了。」
「你確定?職業一經選擇是不允許更改的。」
「確定。」
「那好,請你在八點之前到記錄室報到,會有人對你進行專門的培訓。」
隨意點了下頭。沒有在詢問什麼,轉身向山腰的食堂走去。這應該是幾天來我最高興的一次,知道了十分有用的事情,又選擇了合適得不能再合適的工作,或許生活也並不會像之前想的那樣糟糕。連奕冰,在原先世界里螻蟻一般的人物,在這里卻成為了舉足輕重的大人物。無論多麼可笑,多麼離奇,在離開前他都將成為我最大的依仗,說不得還要重新套套近乎。
吃過早飯後我便來到了記錄室,相比周圍的房子這里要特別了許多,有點類似于蒙古包,周圍牆壁上還刻著稀奇古怪的圖案,之前沒有太過在意,站到這里我才意識到。如果不是我熟悉的文字那就麻煩了,就算曾經我也是數一數二的優等生,也不想大費周章地學習亂七八糟的東西。
接待我的是一男一女,因為戴上面具的緣故只能從聲音中粗略地判斷出他們的年齡應該都不小了,尤其是那男的,低沉的聲音還隱隱有些顫抖,似乎是整夜整夜沒有睡覺一樣。原以為聖職者都有自己的名字。誰想除了連奕冰和長老外同樣是用代號來稱呼的,就像眼前的這兩人,一個「13」一個「14」,說不好他們還真是一對感情殘缺的老夫妻。
負責培訓的是那個女的,說是培訓,其實就是給了我一張地圖,上面標著每天要記錄的地點和內容,完全是將山腳繞了一圈,好在不同的工作結束時間也不一樣,不然等到下午六點全都下班後再去記錄我鐵定需要每天都加班到很晚。還有一點讓我感到十分慶幸。就是文字和原先世界一樣,沒有出現方塊、圓圈之類怪異的符號,不過用于記錄的工具就有些奇怪了,一塊非常薄的白色石板加上一根黑色石頭做成的筆,拿在手里感覺不到絲毫的沉重,而且完全不需要墨水之類的東西。硬要比喻起來就是黑板和粉筆,只不過顏色顛倒了一下而已。
看著「14」遞過來的樣板我就一直在思考,這個世界里是不是沒有人擅長算數,每天去各個地方把人數和完成的工作量記下來,然後每天白天進行一下總合就可以了,相對麻煩的就是需要記錄每個人的工作量,稍微費點時間倒也足夠應付,就算沒有連奕冰,我也不認為自己會出現什麼差錯。
「‘14’……小姐」,我很不喜歡在代號後面加上小姐、先生之類的敬稱,不僅別扭還憑白降低了自己的身份,和大家族里的女僕都快沒有區別了,「我要從什麼時候開始正式的工作?」
「只要你覺得可以順利完成每天的工作就隨時都可以開始,但是有一點,從你開始工作的那天起,我們將不會再為你提供任何幫助,只履行監督的義務,一旦出現問題,將由你獨自承擔一切後果。」
「你們會過問我每天的完成情況嗎?」
「不會,未完成或出現差錯都和我們沒有任何關系,你擁有絕對的**,卻也會受到最嚴格的監督。」
「這麼嚴肅的事情難道就沒有什麼特權?萬一我去做記錄卻被刁難了怎麼辦?」
「在所有凡業者里你享有優先權,做記錄的過程中也會有人專門接待,不會有人出來刁難你。也可以說你就是凡業者的領袖,其他人可以不對你表示尊敬,卻也不能表示任何的蔑視。」
「听起來蠻不錯,那就從今天開始吧。雖然會慢一些,但應該不會出現什麼問題。」
「14」沒有再給我什麼回應,只是將存放記錄的櫃子鑰匙給了我,什麼監督嚴格之類的我並沒有放在心上,我要做的只是通過以前的樣板算出每一項記錄的範圍,剩下的只用在這個範圍內隨意添些數字就可以了。就像以前考試作弊一樣,總會有一兩個漏洞等著我去鑽,畢竟我還沒有白痴到花費力氣在這麼大的山腳下來回轉悠,更沒有單純到認為自己可以適應這種忙碌的生活。既然回不去原先的世界。那就盡可能在這邊創造舒服的環境,這就是我唯一的信念。
七天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我用了三天計算出記錄的範圍,然後每天下午三點會在離記錄室稍遠的一個角落里隨意寫些數字。每當看到從身前走過的疲憊的凡業者我就會一陣暗爽,不冒點風險是不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只可惜除了我以外並沒有人明白這個常識,不過這樣也好。能夠讓我在極大程度上滿足自己的虛榮心。
這幾天連奕冰沒有來找過我,自然也就沒有機會和他事先打好招呼,想必以他的地位,我的所有事情都和正在上演的電視劇一樣,完全沒有追根究底詢問的必要,反正遲早都會知道下一幕是什麼。至于我的一些小動作,他大概是選擇了默許,誰叫對我的照顧和縱容是他許多年養成的習慣,想要改掉除非我把他傷害的支離破碎。
和往常一樣拿起石板準備去那個固定的角落。老實說我很感激「13」、「14」兩人兌現了他們的承諾,沒有過問我的日常工作,方便我更加肆無忌憚地侮辱這個世界的規矩。不止一次被告知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如今看來遠沒有那麼嚴重,光這幾天我的表現就足夠去黑色的空間體會好幾次了,也許是連奕冰在當中的包庇,還也許我所看到的一切不過是嚇唬人的噱頭。總之能波瀾不驚、輕輕松松地度過每一天,然後在舒服中找尋離開的方法,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
「1372!」
驚異地抬起頭,看著全副武裝的聖職者,印象中他應該屬于第五個等級,就算是比我要高貴一些,我也不會允許他用這麼蠻橫的語氣來說話,不由地冷聲回應到︰「有什麼事?」
「長老讓你現在過去一趟。」
「找我干什麼?我還有工作呢,沒時間往山頂走,改天再說吧。」
「你沒有選擇的權利。」
還沒等我再次開口拒絕。他便架著我向「延伸的階梯」走去,我不擔心會被扔到某一個黑色的大門里,連奕冰曾說過,如果是觸犯了什麼罪名,一般會派兩個聖職者來傳喚。這一次估計又是那老混蛋想捉弄我一下,順便用隱晦的話語挑起我的怒火。還有一種微乎其微的可能就是他決定讓我離開。
第二次站在白色的回廊,沒有像剛醒來是那樣陷入混沌中,既然知道了這里的真實構造,我就不會讓自己在精神上處于被動,更何況將要面對的還是老奸巨猾的長老,無論如何都要爭取話語的主動權。
「幾天不見你的精神狀態看起來很好麼!」又是突兀的出現,突兀的聲音,完全想不明白刻意營造出來的神秘有什麼意義。
「還好吧,無論在哪心態是很重要的,還是說我沒有變得木然讓你有些失望?」
「怎麼會,我非常希望看到所有人都和你一樣。」
「希望看到還給人施加那麼大的壓力,說句不太尊敬的話,你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老變態!」
「和奕冰比起來我確實是個混蛋,你應該在想如果他是長老該多好,對嗎?」
「哼!你今天找我有什麼事情嗎?如果不是為了大發慈悲地讓我離開,咱們就沒有交談的必要。」
「別急別急,听說你選擇了記錄這個職業?」
「沒錯,誰不希望自己能掙得多一點?」
「我很佩服你的勇氣,敢于選擇有人照應的職業。你似乎忘記了我說的話,也忘記了我才是真正的最高管理者。」
「你什麼意思?」
「這幾天你是如何工作的我可是非常清楚,之所以沒有懲罰你是給奕冰一個面子而已。本想著你會注意到自己的過錯,沒想到你越來越放肆了。你是不是以為奕冰這幾天沒有出現是對你的縱容?那是我要求他不要出現在你面前;你是不是又以為之前讓你看的一切只是個玩笑?現在我可以告訴你,從明天起你每天的工作都會由我親自檢查,出現一點兒問題等待你的就會是某一扇冰冷的大門。不要試圖去向奕冰求助,他被我安排了些別的事情。」
無力地垂下頭,說到底我還是想得太過簡單了,以為有了連奕冰就可以大搖大擺地生活,卻忘記了他同樣也處在身不由己的狀態,難怪他一直警告我不要把一切都看成是玩笑,正像以前常听人說的︰小聰明永遠斗不過大智慧。我只不過是把自己放在了一個自以為是的平台上。
「為什麼如此針對我?」
「因為你比其他人特殊,或者說奕冰比其他人特殊。在這個世界無論做什麼都有規矩,你擁有別人沒有的東西,自然也就會被更多的規矩所束縛,僥幸並不適合你現在的身份。」
「唐突地把我帶到這里,自顧自地決定了我的命運,現在又要強行干涉我的生活,你還真是夠霸道的!」
「這就是我的工作。最後告你一句,能幫你的只有你自己。好了,你可以離開了。」
有些喪氣地走出「延伸的階梯」,不得不承認我的好日子暫時走到了盡頭,雖然仍舊堅信著還有別的方法可以讓自己自由自在地生活,但在找到之前還是有必要收斂一下。要說有什麼後悔的,恐怕就只有在長老面前忽然冒出來的一絲膽怯。
明天才是真正的開始。這句話放在原先的世界是用作激勵的,可在這個世界我只感覺出它是末日降臨前的倒計時。人們總會犯類似的錯誤,自以為開始的時候一切都還沒有改變,自以為順理成章的時候才會手忙腳亂地面對真正的開始。早知道會被長老來個下馬威,從一開始我就不會將希望寄托在連奕冰身上,或者說不會寄托在他一人身上,我不認同那句「幫你的只有你自己」,只要能享受到更多的資源,利用再多的人也是理所當然。
長老開始了對我的懲罰,那我也有必要開始自己對他的反抗,就算我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會敗下陣來,也要在結束前還他一個下馬威,只有這樣我才不會忘記,曾經,我比他,更加高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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