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下又是誰?」黃衫公子見謝曜露這一手,不由收斂幾分。
謝耀微微一笑,上前一步說︰「我的名字不好听,說出來怕人笑話,這位公子得饒人處且饒人。你做你的詩,我就和這幾位兄弟一起回岳陽城喝酒啦?」
那黃衫公子心下頗為忌憚謝曜武功,想著今日出門也沒帶好手,犯不著和謝曜因小事難堪,只冷冷威脅道︰「到了岳陽城中可別再遇上本公子!」
謝曜也不甚在意,攙扶著那名先前被傷的乞丐,當下和他們往相反的方向離開。
那圓臉乞丐對謝曜連聲道謝︰「多謝兄弟仗義出手,沒想到你年紀輕輕,武功卻是不低。剛才多有得罪,還請你不要放在心上了。」
「你們這是說的哪里話?只不過說好下次請酒,得挪這次了!」
三名乞丐听他打趣,頓時好感大增,大笑應允。
原來這三名乞丐的確是丐幫中人,圓臉的名叫甄忠才,另兩位分別叫肖方、宋振。那宋振被黃衫公子手下扭傷了胳膊,謝曜挽起袖子瞧了瞧,自告奮勇說自己能幫忙治好。四人來到一座破廟,廟中卻是鍋碗瓢盆一應俱全。肖方抓來藥,又讓宋振飲了,四人這才圍著火堆,把酒聊天。
謝曜見他們三人手中都拿著紅漆竹竿,背上負著兩三個麻袋。丐幫中人以袋數分階,最多九袋,最少無袋;而丐幫中又有污衣派、淨衣派之分,污衣派的人原本就是行乞的人,而淨衣派的人原本不是行乞的人,而是有家有業的武林好漢,因為敬重丐幫或和丐幫中人成為好友加入丐幫。
而面前這幾人衣著打扮不修邊幅,定然是污衣派的基層弟子。謝曜出門在外,行走江湖總得四處結些朋友,而丐幫作為北方第一大正統幫派,謝曜與他們聊聊亦是受益良多。
「今日那黃衫公子哥兒到底是誰?竟如此目無王法?」
甄忠才搖頭嘆道︰「那人听說是岳陽城寶清茶坊的大公子,家中頗有財勢,為非作歹慣了。大宋之半已為金人所佔,國勢衰靡,版圖日蹙,哪里還有王法可言?」
謝曜听他語氣低迷,也不由心下復雜。他一路走來,了解到如今東劃淮水西以散關,南宋所存者只兩浙、兩淮、江南東西路、荊湖南北路、西蜀四路、福建、廣東、廣西共十五路而已。
那宋振端著藥碗,突然想起一事,對謝曜問道︰「謝兄弟,你一身好武藝不知是何人傳授?」
謝曜笑道︰「我這武藝哪算好,在洪幫主面前也不過雕蟲小技。」
三人一听他夸贊洪七公心下十分開心,雖然洪七公已經是名列五絕之列,但他們底層弟子能見的時候卻不多,對洪七公更是奉若神明。
「這次岳陽十五丐幫大會,咱們可以好好見見幫主了!」宋振話音剛落,那肖方便看著謝曜咳了一咳。
謝曜心知他們定是有內部要事相商,不便久留,端起破碗將酒水一飲而盡,站起來拱手道︰「小弟還有要事,山高水長,日後再與三位相敘。」
他一抬袖奈何動作太大,袖中一張紙飄飄悠悠落在地上。肖方離的最近,忙替謝曜撿起來,這一瞟眼,竟看見抬行《九陰真經》四個大字。這《九陰真經》乃當世武學瑰寶,肖方焉能不知?他心下大震,面上不露分毫,雙手將紙遞還給謝曜,道︰「謝兄弟,出了岳陽城方圓五十里都沒有歇腳的地方,要不今日你就在岳陽住一晚,我帶你找間客棧去。」
肖方說完,甄忠才和宋振也連連點頭。謝曜心想也是,頷首道︰「那勞駕肖大哥帶路。」
當下二人步入岳陽城中,肖方一邊帶路一邊和謝曜打趣道︰「謝兄弟,你和我等年歲相差無幾,武藝卻精湛多啦,我若能有你一半功力,也不消在丐幫混個三袋弟子。」
謝曜只當他抱怨,也不放在心上,笑了笑說︰「我雖未見過洪幫主,但也听聞他為人正直,俠骨丹心。肖大哥你再努力些時日,定不會將你埋沒了。」
肖方打了個哈哈,不再說就此時。又過了兩條陋巷,兩人來到一家客棧門外,肖方吹了個口哨,登時那客棧里一名掌櫃便迎了出來,朝肖方作揖賠笑︰「肖大爺,今兒甚麼風將你吹來啦?」
別看肖方只是丐幫三袋弟子,武功在新弟子中也算出類拔萃。他擺擺手,對掌櫃介紹謝曜說︰「這是我兄弟,今晚在你這兒住一夜,你給安排安排罷。」
那掌櫃忙點頭稱是,待謝曜與肖方作別,便點頭哈腰將謝曜迎進堂中。謝曜用罷午飯,閑來無事,便待在房中哪兒也不去,這天字房間背臨青山,面朝洞庭,端得是個好地,想到自己陰差陽錯結實丐幫弟子,竟不由得暗自高興。
但他卻殊不知這並不值得高興。
話說肖方原路返回破廟中,甄忠才和宋振正在說起軒轅台丐幫大會事宜。原來今年七月十五,乃是洪七公指定幫主繼承人的大日子,不僅天南地北的丐幫弟子都要匯集岳陽,幫內四大長老及各路首領也都要前來,算是一等一的大事。
「我倒覺得咱們掌缽魯長老最有實力斬獲幫主之位。」宋振朝甄忠才說的鄭重其事,甄忠才卻搖了搖頭,道︰「但魯長老武功不如簡長老啊。」
「咱們將那《九陰真經》拿到手,簡長老又算甚麼!」
此言一出,宋振和甄忠才都朝門口看去,皺眉輕嘲道︰「你糊涂了麼?《九陰真經》是傳說中的東西,我等怎能拿到?」
只見肖方將廟門一掩,上前幾步,神色凝重的說︰「好兄弟們,我可沒有說謊,今日那位謝兄弟的武功你們也瞧著了罷?他便是身負《九陰真經》的不二武功!」
宋、甄二人對視一眼,驚訝道︰「你……你這話可當真?」
肖方當下將謝曜無意間露出《九陰真經》秘籍的事情說了,他卻不知那只是天書列給謝曜的單子,一股腦當做秘籍。肖方末了又道︰「我已經安排他住在二拐子的客棧,今晚吹點**香,咱們神不知鬼不覺拿了秘籍……」
宋振不等他說完,便皺眉打斷道︰「不行。謝兄弟為人仗義,我等身為丐幫弟子,怎能做這等恩將仇報的勾當?」
肖方道︰「宋老哥,你急甚麼,听我說完。咱們斷不能失了丐幫的本分,但七月十五大會在即,難道眼睜睜看著淨衣派的人上位麼?」
淨衣、污衣兩派矛盾尖銳,倘若淨衣派的人做了幫主,此消彼長,他們污衣派就討不到好果子吃。
宋、甄二人听了這假設也隱隱擔憂。
肖方又道︰「謝兄弟為人的確仗義,這《九陰真經》咱們也只是從謝兄弟那里‘借’來一覽,末了再給他放回去,豈不是兩全其美的好事?」
甄忠才攏了攏袖子沒有答話,倒是宋振蹙眉想了半晌,搖頭道︰「《弟子規》上說了,‘借人物,需明求,倘不問,即為偷’!若謝兄弟當真懷有秘籍,又怎會借給我等萍水相逢之人?這偷竊之事,肖方,你就別想了。」
肖方輩分低于宋振,是以不敢再提此事。但他心下卻始終放不下,和衣而眠輾轉反側到半夜,見宋振和甄忠才都睡熟了,這才鬼鬼祟祟的溜出破廟。
*
謝曜按著清單潛心運功,但眼看月上中天,他還剩兩門功夫沒有練習,卻實在支撐不住困意,頭一沾枕頭,沉沉睡去。
天書見狀從袋子里跳出來,拍了拍他臉,喚道︰「還有兩門功夫沒練,你睡甚麼睡?」
謝曜趕蚊子一般的揮了揮手,將天書揮在地上,側了個身,繼續呼呼大睡。
天書好不生氣,雖然她知道自從謝曜答應後,一直按照單子練功練至深夜,但見他如此不上心,總覺得沒有達到自己的期望。
「你的劣根性甚麼時候才會消失?」天書淡淡的道了一句,謝曜卻沒有听見。
天書復又看了眼謝曜,不動聲色的退到房間角落,待再走出來,竟是化作一名身披白紗的妙齡女子。
她緩步上前,一步一步無聲無息的走到床邊,低頭凝視著熟睡的謝曜,眼神一暗,心道︰「枉我在你身上花了這般多的心思,縱然人無完人,你卻始終改不了一身毛病,難道真要我再去找下一人麼……」
心頭想著,天書五指緩緩朝謝曜咽喉卡去,她也不想這樣做,但沒有時間再讓謝曜干耗。不僅如此,她甚至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危機感在向她迫近。
謝曜忽然翻了身,將天書嚇了一跳,連忙縮手。但見謝曜抓了抓臉,又熟熟睡去。
天書知道他是真睡,而不是裝睡,所以她才敢這樣。不知為何,真要她出手時,竟覺難以下手。天書甩甩頭,心底警告自己不能心慈手軟,撇開復雜的心思,正準備下定決心殺死謝曜,眼神一瞟,卻看見謝曜手臂上一塊結痂的皮膚,不由怔忪,五指在離謝曜咽喉兩寸的地方停下。天書呆了呆,五指忽然一變,抬手點住謝曜的昏睡穴,捏住他的衣角,輕輕撩開,露出堅實挺拔的脊背。
背上也正和那手臂上的傷一模一樣,凹凸不平的皮膚,是被烈火灼燒後留下的痕跡。
天書望著那傷痕,仿佛又想起那日火海當中,謝曜不顧危險救她的樣子。她不用想也知道,不僅是火海還是刀山,謝曜都會奮不顧身的救她,可她明明對他一點兒也不好,為什麼謝曜要救她?
天書想不通。
她正要繼續想,門口卻傳來「嗒」的一聲輕響。天書原本迷茫的眼神瞬間變得猶如刀鋒般凌厲,身形一動,奪門而出,已然封住那人去路。
「妖……妖怪!」那人用一塊方巾蒙著面目,但天書一听那語氣,立刻便猜到是誰。
天書凜然道︰「你叫誰妖怪!」
「仙……仙姑!仙姑!」那人立刻改口,音調不禁顫抖。
天書聲音冰冷至極,涼涼道︰「你都看見了?」
那人正是丐幫的肖方,他覬覦謝曜身上武功秘籍,心想著夜里來偷,卻不料恰好從窗戶眼里瞧見一本書化作明艷的白衣女子。縱使肖方武功不差,但乍然看到這鬼魅場景,兒時听聞的妖魔鬼怪故事通通涌上心田。
又看那白衣女子輕功無聲無息,泠泠月光下,一襲白衣黑發齊腰,夜風一刮,肖方遍體生寒,雙腿一軟伏倒在地,磕頭求饒道︰「仙姑!仙姑求求你放過我罷!我……我無意撞破仙姑吸人精氣,那房中的兄弟陽氣比我盛多啦,你去吃他罷,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天書心下一轉,立時便猜到此人定然瞧見她化人模樣,眼神一冷,殺意大盛。
「你起來。」
肖方聞言顫顫巍巍的站起來,心下害怕至極,卻不敢吱聲。
只听天書淡淡道︰「你告訴我,來此目的是為了甚麼?」肖方忙道︰「我……我……我心術不正,想盜取那兄弟的武功秘籍……」
「原來如此,那你知道那本秘籍在哪兒麼?」
天書不等他回答,忽然飄到肖方身邊,欺近他耳畔,冷冷道︰「就在這!」話音甫落,右手五指已然捏住此人咽喉狠狠一折,只听「喀拉拉」骨肉碎裂之聲,肖方脖子一歪,圓睜雙眼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天書看了眼肖方的尸體,漠然道︰「你只有死,我才能放心。」
不管是對謝曜,還是對她自己。
*
天書將肖方的尸身拖去後院埋了,回到屋中,解開謝曜昏睡穴,當即又幻成《三字經》的模樣,將他拍醒︰「起來,我們該走了。」
謝曜暈暈乎乎睜開眼,捂著脖子坐起來,怪道︰「為甚麼脖子這般疼……」他說著瞧了眼窗外,但見還是一片黑暗,估模著是凌晨時候,不禁道︰「天亮還早,不如再歇息片刻。」
天書冷冷道︰「你昨日沒將清單上的功夫練完……」
謝曜登時清醒,忙不迭翻身下床,穿好衣服,往天書面前像桿標槍似的一站︰「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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