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萸想著唇亡齒寒之事,心中郁悶,听了只點頭道︰「我是弱國公主,如今人在屋檐下,也只有低一低頭兒了。我自不會記在心里。我原不是心窄之人,琉璃姐姐多慮了!」
賢妃親自打開珠簾,笑道︰「那就……好!」
一時回了內室,賢妃命宮女均都退下,儉妃方道︰「你方才要送湘貴妃水仙,我倒想起來兒了,我那屋子里還有你送的一盆白海棠,你說海棠能燻香。我前幾日藥吊子不離火,我竟是藥培著呢,那里還擱的住花香來燻?越發弱了。況且這屋子里一股藥香,反把這花香攪壞了。不如你仍舊拿了去,這花也清淨了,沒雜味來攪他。豈不甚好?」賢妃笑道︰「你就是個多心兒的。我不過和湘貴妃多了句嘴兒,你就這樣上心!」儉妃笑道︰「我原是無心的話兒,你知道我素來是個直性兒,偏看不得湘貴妃這般忸怩!若是有一兩個現成的柄兒,只怕以後也少不得兒要好好得罪她了!」
「這後宮之中,自是你得寵。後宮的協理可不還是你掌持?姐姐我靠邊站兒多年了!」
「琉璃姐姐,我公孫家是功臣之後。縱然她貌似天仙,我也不屑和她較勁兒!只是……」
「妹妹有寵多年,只是解不下心中這口氣,可是?」賢妃想著,儉妃不過是︰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罷了!心里想著,嘴上卻如斯繼續道︰「得看咱們皇上的意思了。大家都是宮中姐妹,妹妹何須爭一時之長?承讓承讓也就完兒了!」
儉妃听了,笑道︰「罷,罷!我看從古自今,蹬鼻子上臉的多了去了!若不圖自保……昔有班婕妤江采蘋,今有你王賢妃!琉璃姐姐可別惱!」說著,取過團扇一笑,遮了臉。
賢妃笑道︰「何苦來!又奚落我作什麼。我還沒甩臉子呢,你倒握起臉來了。」
儉妃因笑道︰「妹妹玩笑而已。王前將軍救過咱皇上,折了胳膊,皇上豈會虧待于你?只怕妹妹我以後有得罪姐姐之處,姐姐必定弄死了我才甘願!」
賢妃听說,便一把撕起儉妃的小臉,道︰「越發說的沒譜兒了!姐姐我豈是那狼心狗肺之人?」
儉妃疑惑,遂起身打開方才茱萸所送賢妃之畫軸,細細看了畫上紅衣美人兒,恰似自己那日花陰下穿著,果然如此!心中遂暗暗點頭,思計良策。賢妃倒既不看畫兒,也不搭理她。半響方說︰「湘貴妃手筆不錯罷?」儉妃捏拳,沉了沉眼兒,不知所以。二人遂又玩笑了一回。
這廂茱萸攜著入畫回到鳳吟宮,不曾想看見幾日未見的北安王,也正此路過鳳吟宮,往正殿而去。二人心有靈犀,自龍翔宮重遇之後,一個在府邸寥落每每對月長嘆,一個在深深後宮思來迎風落淚。這可不是人在兩地,卻同發一心!北安王覷著不遠處鳳尾下一個縴縴的身影,身影兒此刻也便直直地停下,但終是相看兩無言,脈脈不得語!
見著北安王的影兒終于朝正殿走去,茱萸方覺痛徹心肺,神馳落淚。
走到內室,紅豆兒已經悄悄兒來到內室邊看著案幾上的字帖,邊等著她。
見了茱萸,紅豆兒笑道︰「近日我返回家,听我父親說起,有一外國人,會講五經,能作詩填詞,因此我父親央煩了一位通事官,煩他寫了一張字,就寫的是他作的詩。特特請你來看。」茱萸忙掩飾住神傷,笑道︰「紅豆兒,你知道我素來喜歡吟詩作詞兒,你便拿出來我瞧瞧罷。」
紅豆兒便笑道︰「茱萸姐姐,此刻在我家里收著呢,此時那里去取來?」
茱萸笑道︰「卻原來是誑我來的。」
紅豆便笑道︰「雖沒帶來,但是詩作卻是記得的。看著姐姐臉色不好,所以特來取姐姐一笑兒!」
「紅豆越發善解人意兒了,那麼便講來听听罷。」茱萸歪在榻上,想著路遇北安王之事。
紅豆答道︰「記得是首五言律,外國的人也就難為他了。」紅豆便朗朗念起來,轉頭之間,見東方茱萸已經歪在榻上,朦朧間,似睡非睡去。
獨孤儀龍因見滅了白朗,心情大好,一日遂在後庭散步,北安王陪侍左右。
他這幾日因不見了東方茱萸,便知她躲了鳳吟宮去了,想了一想,反正囊中之物,索性遲兩日再去。北安王因低頭看見許多鳳仙石榴等各色落花,重重的落了一地,因嘆道︰「暮夏將過,北國的秋天也就要將至了!」
獨孤儀龍遂道︰「朕今日無事,隨我到各處走走。」二人登山渡水,過樹穿花,獨孤儀龍嘆息道︰「朕覺著這後宮未免奢豪了些!朕如今用著,心生不安!」
北安王便道︰「這原是先皇為先太後而建!並非皇兄之過!」說罷馬上自知失言,這先太後方鸂鶒,獨孤儀龍是禁止人提起的。
獨孤儀龍面容哀慟,二人無語,奔了前面一處花冢,猶未轉過山坡,只听山坡那邊有低微嗚咽之聲,一行數落著,哭的好不傷感。北安王心下想道︰「這不知是宮里的哪個丫頭,受了委曲,跑到這個地方來偷著哭。」一面想,一面煞住腳步,舉目看去,卻是有些熟悉,原是鳳吟宮內跟著茱萸的宮女入畫。
獨孤儀龍卻不駐足,一路前行,卻轉目四顧,和北安王躲于樹陰下,只見一白衣女子在水坡前痴痴**。原來是東方茱萸。那茱萸正自傷感,感慨故國,憐憫自身,沉沉感傷。忽听山坡上後也有悲聲,心下想著︰「我已然有些郁郁痴病,難不成入畫這丫頭也有些痴病不成?」想著喚她,忽又想這丫頭父母皆在苦寒之地,心中悲戚,還是任她去吧。遂又把口掩住,長嘆了一聲,自己抽身往水坡前更近了些。
北安王大驚,莫非茱萸是要自尋死路,這又何苦?
獨孤儀龍伸手止住了他,沉聲道︰「她不會尋死,皇弟這是意欲何為?」
北安王意識到失態,掩飾道︰「水坡前泥土松軟,臣弟擔心湘貴妃腳下濕滑,落了水。臣弟是急皇兄之急。」
「哦?」獨孤儀龍玩味地看著他。
「難道湘貴妃就此落水,酈國問起,臣弟恐怕皇兄不好交代吧!臣弟是替皇兄著想。」北安王辯白。
獨孤儀龍不語,直直往水坡前而來,對著茱萸說道︰「你且站住!沒得在這虢國,你沒了活路!」
茱萸聞听此言,回頭看見是獨孤儀龍,待要上前問安即就走,听他說「在這虢國,沒了活路」,這話里有文章,少不得站住說道︰「皇上會錯意了!臣妾只是看這里好風好水,留戀往返而已!」北安王上前道了聲︰「湘貴妃好!」茱萸少不得說聲︰「北安王好!」
獨孤儀龍徐徐道︰「當初可是湘貴妃你主動和親而來,朕可是沒有記錯罷?這會子後悔了是吧?」茱萸听說,想起了那龍翔宮內的七夜,渾身憤懣難耐,撇下北安王,拗頭就走。
獨孤儀龍便道︰「既有今日,何必當初!」
茱萸听見這話,由不得站住,回頭問道︰「敢問皇上,當初怎麼樣?今日怎麼樣?」
獨孤儀龍沉聲道︰「愛妃不要忘了自己的使命!相信愛妃已知白朗已滅!」
「不錯!」
「那麼……愛妃需反思,哪兒做的不夠!」
「夠不夠的,不都全憑你一句話麼?你是這虢國的天,虢國的地!」茱萸此音是鏗鏘有力。
「愛妃果然大膽。這方是你的本性兒罷。」
「就算我委曲求全,我看皇上這滅酈之心,始終不曾泯滅吧。」
「愛妃很聰明!朕從來就是此打算。」
「是呀,我就是你獨孤儀龍的玩物兒罷!我就是一顆你用來拖延時日的棋子而已!」
北安王見茱萸如此失態,連忙輕喚住她︰「湘貴妃……」
「愛妃居然敢叫朕的名字,這普天之下,你是第一個。」獨孤儀龍怒極,但是忍耐著說道︰「不過愛妃你果然一語中的。」獨孤儀龍看著北安王的緊張神色,心中已是熊染怒火。
茱萸耳內听了這話,眼內見了這形景,心內不覺灰了大半,想著滅酈只是假以時日的問題,不覺滴下淚來,低頭不語。
話說獨孤儀龍正欲和茱萸說話,忽听水坡後一個執事太監來報︰公孫將軍已在德勝門候了多時,獨孤儀龍方領著北安王往東而行。茱萸見二人走遠,鎮定魂魄,方去後山尋入畫。
一日清曉,茱萸夏困已醒,搴帷下榻,微覺輕寒,啟戶視之,見園中土潤苔青,原來五更時落了幾點微雨。于是喚起入畫來,一面梳洗完畢,一面就著案幾胡亂寫著字兒。
一時間,賢妃攜著澗兒掀簾兒進來了。賢妃因說兩腮作癢,恐又犯了玫瑰癬,惦記著湘貴妃備著,因問她要些茉莉粉兒來。
茱萸道︰「前兒剩的都給了紅豆。委實沒有了。你若用,我遣入畫去碧雲宮要些,姐姐略坐一坐兒。」
賢妃因說道︰「儉妃配了許多,我正要和她覓些,因今年開春竟沒發癢,所以就忘了。倒巴巴兒的來央求妹妹了?」茱萸因命入畫去紅豆處取些來。澗兒在廊下見入畫出來,說道︰「你往哪里,我同你一起去罷!」入畫答應著,說著,一徑同澗兒出了鳳吟宮。
二人你言我語,一面行走,一面低低說話,順著玉瀾堂走來,便听到堂外清脆的嬌音陣陣。
原是紅豆小姐。只听她笑道︰「陶光哥哥,你會拿著茉莉花枝編東西不會?」陶光笑道︰「編什麼東西?」
紅豆道︰「什麼編不得?我想編個花籃兒,采了各色花放在里頭,你可會?」說著,一徑越過玉瀾堂,采了許多的茉莉女敕條,命陶光拿著握在手里。
陶光呵呵笑道︰「這有何難?今兒個我無事,可任你差遣。你且瞧著。」一行走一行編著籃兒,隨路見花便采一二枝,編出一個五顏六色的籃子。枝上本就有雪白茉莉,將花添了,更是別致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