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黑色郁金香]
第108節一零八、1974年10月15日星期二晴
順著僧人的指引，在寺院後山的樹林里遠遠看到那個女人，我一眼認出她就是朵嘎。
「朵嘎，朵嘎！」我大叫著朝她飛奔過去，顧不上滿腿腳的刺藤、蒺藜差點將我絆倒。
朵嘎听到叫聲先是一愣，猶疑著朝我這邊張望，雙手本能地護住背上的孩子，當確定是我時，她嚎啕大哭起來，跌跌撞撞朝我這邊跑，還沒等來到近前卻癱倒在地上。
怡邁俯，一面解開朵嘎背上的孩子，遞給一旁的曾卓，一面與我一道攙扶起朵嘎，大家朝山下的寺院走，我們的車停在寺院邊的小路上。
朵嘎一聲不吭地坐在車里，目光呆滯，眼楮里再也看不到過去的熱情，她的頭發像秋天的亂草一般枯槁，身上衣衫襤褸，與美麗清純的過去判若兩人。她沒有問起蘇童好像從來就沒有過這個人一樣，只緊緊抱住懷中的孩子，不時在孩子臉上親吻。
晚上，我們回到曼德勒，在天鵝賓館給朵嘎安排好房間，然後讓怡邁去街上給朵嘎和孩子買幾套衣服。
不知如何面對朵嘎，不知該在什麼時候把蘇童的事告訴她，我關在房間里心不在焉地整理這幾天在撢邦與幾位當地礦主洽談的資料。
曾卓推門進來了，他說听見朵嘎房間有哭聲，是不是該過去看看。猶疑片刻他又問︰「這個叫朵嘎的就是你要找的人嗎？她怎麼了？」
「她是我死去朋友的妻子，以後對你慢慢說吧。」我簡短回答他，盼著怡邁快些回來，有怡邁在氣氛會好一點。
怡邁回來的時候晚飯時間早過了，听見她在朵嘎房間和朵嘎說著什麼，朵嘎不哭了，好半天她們走出房間，朵嘎和孩子已經洗完澡，換上了一身新衣服。
我們一同來到空蕩蕩的餐廳，在桌邊坐下︰「朵嘎，今晚我們帶蘇童為你接風，好好喝點酒，你受苦了，現在好了，到家了……」我裝著若無其事地說。
朵嘎不說話，默默坐在桌邊，低著頭看孩子。女孩睜著圓溜溜的眼楮東瞅瞅，西看看，不時伸出小手揪扯母親濕漉漉的頭發。
「這孩子像你，真漂亮，瞧那眼楮簡直和你一模一樣，鼻子和嘴像蘇童，高高的，闊闊的。」我說，想讓氣氛輕松點。
朵嘎的眼淚又開始滴落下來，她用手抹去淚水，突然抬起頭問︰「蘇童好嗎，他怎麼沒來？你們是為了找我來的嗎？怎麼現在才來？」
一連串的問題讓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慌忙舉起酒杯︰「朵嘎，我們邊喝酒邊聊，說起來話長啊。」
聰明的怡邁一面給朵嘎的盤子里拈菜，一面端起酒杯︰「來朵嘎姐姐，我叫怡邁，還不知道我是姐姐還是你姐姐哦，現在好了，我們姐妹相聚了，每天都听蘇童說到你，原來是這麼漂亮的一個姐姐，難怪呢。」
總算是穩定住了朵嘎的情緒，可是明天又該如何對付呢，遲早是要把蘇童的事告訴她的，怡邁說這事真難以說出口，但這道坎總是要過的，只能根據情況適時決定了。
1974年10月16日星期三晴
買好了下午回曼谷的機票，早晨，怡邁幫朵嘎收拾東西的時候，不小心將朵嘎包袱里的收音機抖落到地上，朵嘎很是生氣，大聲斥責怡邁，這讓怡邁很委屈。她跑過來告訴我︰「一個不能用的收音機，干嘛發那麼大脾氣。」
我來到朵嘎的房間，看見她對著那摔破了的收音機在垂淚。「朵嘎，別哭了，這收音機不能用了，以後給你買個新的。」我安慰她說。
朵嘎不說話，將摔壞的收音機拼攏來，用一塊毛巾包上，重新放進包袱里。怡邁湊過去低聲說︰「對不起，別生氣了好姐姐，是我不小心弄摔的。」
「這是蘇童送給我的，我一直帶在身邊，看見它就像看見蘇童一樣，還有這個。」她從衣領里模出紅絲帶掛著的那塊瓖金玉墜。
「朵嘎……」我淚如泉涌，睹物思人，往事歷歷眼前。
朵嘎驚住了︰「一鳴哥，你怎麼了？」
我無法抑制地大哭起來，「朵嘎，我對不住你，蘇童他，他，我沒照顧好他……」
「蘇童怎麼了？你告訴我，快說呀……」
怡邁抱住朵嘎，輕輕在她耳旁說︰「蘇大哥死了，在我們逃跑的那天晚上被土匪打死了……」
朵嘎瘋了似的嚎啕大哭起來，一面撕心裂肺地嚷著︰「我要看蘇童，他死在哪了，他埋在哪？我要去找他……」
她不顧一切地沖出屋子。（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