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入了冬。
這大半年來寧娘的日子過得還算輕省。銀紅她們來了後,屋子里侍候的人多了,她也省心了不少。修哥一人住在秋夜雨里,寧娘少不得要操點心。白萱綠意兩個大丫鬟自然得跟著,二太太也撥了幾個三等小丫鬟過去。寧娘又將身邊的朱紅和醒兒送了過去。
朱紅為人老實做事麻利,寧娘對她極為滿意。至于醒兒也是個勤快能干的,她在自己身邊的日子雖然不長,但性子卻很容易模透。當初寧娘不計前嫌要了她過去,醒兒一直記在心上,對寧娘格外尊敬。派她去侍候修哥她也不曾有二話,說話做事都讓寧娘很放心。
寧娘替她改了名字,如今她叫緋紅,跟朱紅一樣是修哥屋里的二等丫鬟。有這些人在修哥身邊,寧娘放心了許多,也能靜下心來做些自己的事情。
她如今跟著姐妹們一道習字刺繡,雖說水平依舊一般,但幾人的關系已有了很大的改善。除了萍娘那個性子跟她不對胃口外,另外幾個姐妹都與她處得不錯。尤其是琳娘,自從山東遇險之後,琳娘對寧娘就產生了極大的依戀感,整日里跟她在後頭。六月里寧娘生辰的時候琳娘還特意繡了把扇面兒給她。雖說年紀小繡工略顯不足,但那配色和布局倒也別具匠心,看得寧娘好生喜歡。
瑩娘待她也算不錯,平日里話雖少,但她生辰時竟也讓人送了一對玉福豆過來。那對福豆胖胖圓圓很是可愛,瑩娘指明了她與修哥一人一個。寧娘收了後少不得對她謝了幾句,瑩娘若有似無看她一眼,重又低下頭去寫字。
大房里兩位姐姐雖然平時對萍娘頗有些挑刺的舉動,但對她倒還和善。有時候知道萍娘與她不對付,還特意過來與她交好,像是故意刺激萍娘似的。寧娘對她們並未過分親近,卻也不至于疏遠,高興時也會說笑幾位,萍娘在一旁看了難免氣悶,一張臉自打上京後就時時拉得老長。
寧娘這里相安無事,修哥那里倒是傳來了意外的驚喜。自來了京城,二太太重新為幾個哥兒禮聘了先生。修哥便同朗哥幾個一道兒每日去先生處讀書。
寧娘從前並不知修哥在家讀了多少書,只听他說母親那時也是特意請了學問高深的先生來家里做館。不成想修哥在讀書這方面卻小有天分,才不過去先生處幾日,便令陸家上下刮目相看。
修哥性子雖軟,記性卻極佳。頭一天上課時文武兩哥還想看他笑話,拿了本論語來為難他。不成想修哥當即將書從頭背至尾,竟是絲毫不差。兩個哥兒有些掃了面子,便存心使壞,竟叫十來歲的孩子背《大學》。听陪修哥同去白萱回來說,書房里只听得修哥清脆的聲音響了很久,事後一問才知,他竟將半本《大學》給背了出來。
先生一听之下也是大為驚奇,又連考了他幾本書,竟是本本背得滾瓜爛熟。再看他那一筆字也是清秀挺拔,雖則年紀小筆力尚有不足,但比之文武兩哥那一手狗爬字,已是漂亮了不知多少。就是朗哥也有些被比了下去,直贊修哥詩書滿月復。
這對寧娘來說真是個意外之喜。之前她一直擔心修哥的性子太軟,往後只怕什麼也做不好。沒成想這孩子竟是個念書的天才。在這個年代,男子安身立命的本事不是身世也不是人品,而是學問。哪怕家世再顯赫,若自身不能靠功名謀個好前程,家道遲早要敗落。
如今修哥讀書有成,若將來能中舉謀個一官半職什麼的,對他大有裨益,娶妻生子也是個助力,開枝散葉家族興旺也未嘗不可。寧娘從前對修哥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下了大半。
得知此事後,她特意尋了個機會找修哥說話,問起此事的原由。修哥倒是很坦然,解釋道︰「從前娘不許我出外走動,我每日無聊只得看書,看得多了都記住了。只是有些書晦澀難懂,我雖能背卻也不知其所以然。」
這般說來修哥倒是仗了記性好的便宜。雖則年紀小理解力尚弱,但念書首要便是記性好。記得多才能理解透。寧娘雖不知科舉如何考,上輩子卻也是讀過不少書的。從前班里那些成績好的同學,多半記性也好。考試時不能翻書,完全只能靠腦子里的存貨。
修哥如今有了這個長處,在文武兩哥面前也漸漸有了底氣。被人贊得多了,他從前缺乏的信心也慢慢回來了。加之與朗哥兩人頗談得來,在府中有了說得上話的人,修哥的性子比從前好了很多。不會再整日里惶恐不安,只知道追在寧娘後頭。
他開始和朗哥一道玩些男孩子才會玩的東西,也開始敢在人前說話發表自己的意見,甚至有時會在課堂上與文武兩哥小小辯論幾句,將對方噎得無話可說。
看著日漸開朗的修哥,寧娘的心情也好了起來。盡管她依舊繡不好牡丹,縫的荷包也不夠精致漂亮,但偶爾也有幾件刺繡作品能得繡娘一兩句夸獎了。寧娘覺得自己是個姑娘,也沒什麼特別的上進心,只盼著修哥更進一步便好過一切了。
啟泰五十三年眼看著便要過去了。二老爺的官運還算平穩,這一年由杭州調入京城,總算沒被先帝拿來開刀。如今新帝即位,正是用人之即,原先那些個擺明了車馬支持慬王和怡王的多數已倒台,二老爺這樣的居然沒受牽連,反而有了重用的機會,倒是白白賺了一票。
陸家全家因二老爺官運亨通,日子過得著實清閑。二太太整日里不得出門,時間久了不免有些煩燥,加之錢氏思念亡兒,總吵著要去嚴覺寺上香,求菩薩在地下對她的愛兒照顧一二。二太太思來想去,索性借著上香的機會,帶一眾兒女出去散散心。
幾個哥兒的學業不能荒廢,自然是拘在家里讀書習字。寧娘這會兒便覺出當女兒家的好處來了,一面看著春晴給自己收拾東西,一面與秋霽吃茶閑聊︰「听說那嚴覺寺是京城第一名寺,這番帶你這丫頭過去,倒是叫你開眼了。」
春晴听了也笑著隊合︰「可不是嘛,姑娘可是偏心眼兒,留我在家里做事,倒帶你這丫頭出去快活。」
秋霽被打趣得有些不好意思,又怕春晴多心,只得捧著她︰「那是因為你比我能干。年節事多兒,小姐不放心家里的事,這才留你下來。我是個光會吃不動腦的,這麼多雜事我可忙不過來,還得姐姐你出馬才行。」
這番話既貶了自己又褒了春晴,把對方哄得笑微微的,也就不計較誰跟著寧娘出門了。這些日子來寧娘冷眼旁觀,發現這兩個丫鬟都是好的。反正目前看不出來她們有任何偏向二太太的意思,全都一心撲在自己身上。
春晴心細,主動合適。秋霽膽子大,出門在外是個能商量事的人兒。所以這次寧娘決定帶她出去。她們去嚴覺寺大約要過一夜,真要有什麼事情秋霽比春晴更能幫得上自己。
對于此次出門寧娘頗有些期待。相比于之情從杭州到京城的一路驚險,這次去上香顯然閑適許多。她悶了大半年著實有些厭了,也盼著出去呼吸點新鮮空氣。
出發前一夜寧娘睡得很好,第二日天不亮便被春晴從被窩里挖出來,有些昏沉沉地梳妝打扮完,又草用了些早飯,便有婆子過來催她去錢氏處。
寧娘到時二太太也領著瑩娘過來了,不多時琳娘與萍娘竟前後腳過來,看起來臉上都帶著幾分興奮的神色。到底都是年輕姑娘家,這些天真是給憋壞了,哪怕是去京郊寺廟燒香,對她們來說也如過節一般。
錢氏這一日精神也大好,一左一右攬著大房的兩個姑娘,又招呼了大太太,一行人上了早已備好的青油馬車,浩浩蕩蕩向就郊出發。
不算丫鬟婆子,單是主子小姐們這一趟便去了近十人。錢氏自然帶著大房的女兒家坐一車,二太太帶著瑩娘並大太太坐另一車,剩下的三個姑娘便擠了另一車。琳娘與寧娘交好,一路上兩人輕聲細語地交談著,時間倒過得也快。只是時不時總要掃到萍娘一副不屑的嘴臉,間或還能听到一兩聲輕微的冷哼,實在令這趟出行有些煞風景。
京城前幾日剛下過幾場大雪,道路既濕且滑。二太太囑咐人將車趕得慢些,這一趟路程直走了兩個多時辰才到。她們本是天蒙蒙亮離開的家,等到達嚴覺寺時已是臨近午時了。
這車子一路顛簸,寧娘坐得骨頭都要散架了。由秋霽扶下車的時候忙著在那兒整理帷帽,也沒看清眼前的景象。等她整理好衣裙準備邁步時,一抬頭便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
若不說是燒香,寧娘定以為這是來了哪個集市湊熱鬧。光看院門前排著的一排排馬車,並無數穿金戴銀的貴氣婦人,還有許多如她一般身著錦繡頭戴帷帽的富家少女,寧娘一時竟有些恍惚,只覺得這情景猶如前世黃金假期游人如織的景區一般熱鬧。沒有一絲冬日寒冷的料峭,倒顯得暖意融融。
作者有話要說︰要出門啦,出門就意味著要發生事情啦,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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