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啊,左都御史來一首!」
「快快快,薛二爺作詩了,我來替你磨墨!」
「來來來,我給薛大哥鋪紙。」薛傲有幾個要好的損友,巴不得看他出洋相,更是樂不可支,喧賓奪主跑到圓桌邊上,替他準備好了,就等著他下筆。
一干人都是看熱鬧的不嫌事兒大,哈哈大笑著起哄。
「哈哈,讓我等領略一下左都御史的才情!」
「就是,就是,薛二爺是爽快的人,人家筆墨都給備好了,可不能掃興,啊?」
「哈哈哈……」
柳初妍听著大家笑,她也笑了,而且心里有一種莫名的快感,雀躍著真想鼓掌。她可听說,薛家兄弟,一個善文一個善武,薛傲雖然會文卻也不過爾爾,素日里都是以拳頭服人。今日,大庭廣眾之下,且看他如何下得這台。
「傲哥哥,你就別謙虛了,來吧。」劉關雎便推了他一把,將他帶至案前,笑眼似月牙,「你今日送的禮物我不喜歡,不若傲哥哥就補一首詩給我做生辰禮,待日後我給裱起來,日日欣賞。」
薛傲就瞧見劉關雎一臉狡黠,無奈扶額。偏生這在場的又都是各家權貴,起哄都算是給面子的,推月兌不得。
李杜師也等著看好戲呢,可女兒說話得罪人,上前一步拉開她,緩緩道︰「子盛,關雎今日太高興,口不擇言,你別見怪。只是這作詩,你是逃不過去了,你就賞臉作一首,讓大家伙樂一樂。」
薛傲便提筆,思忖片刻,洋洋灑灑,旁的人就揚聲念了出來︰「清江浩蕩東南流,關關雎鳩在河洲。」
「秋霜日暮千金誕,生來才名高北斗。」
「歷歷珠星疑奉珮,冉冉雲衣似穿羅。」
第一句意指劉關雎,第二句道得她生辰,第三句則描繪她出生時的場景,皆是妙語,听得大家稱贊連連。柳初妍暗自想,這薛傲比傳聞中的有趣些,還能作出如此好詩。只是他突然擰眉,不苟言笑,好生掃興。
「年少錦帶掛吳鉤……」薛傲似乎是結不了尾句了,尷尬不已,念的人也替他捏了把汗,暗暗替他想了一句,卻被他拒絕了。
薛傲按著太陽穴,苦惱抬頭,正望進柳初妍戲謔的眼底,撇撇嘴,良久才作出最後一句來,「好女……大笑覓封侯。」
「好詩,好詩,好詩!」雖然艱難,但總算是結句作出了一首完整的詩。捧場的人立馬鼓掌,帶動一片。
柳初妍抿嘴一笑,前邊都不錯,除卻最後一句不甚美妙,甚至損了詩詞韻味。
薛傲自然明白自己的短處,听得大家喝彩,非但不謙虛,還得意地朝劉關雎說道︰「關雎,可還喜歡?」
劉關雎哪能听出內里的門道來,只記得最後一句讓她覓封侯來著,這正是她的目標,跳躍著嚷嚷︰「傲哥哥,我很喜歡,不過最喜歡的還是最後那一句!」
李杜師知曉自己女兒胸無點墨,可這大庭廣眾之下說最喜這句,也只得順著說下來︰「子盛近日定是勤學苦練了,這文學造詣更上一層,可喜可賀!」
「多謝李大人夸獎。」薛傲自小便怕作詩,如今好不容易得人夸獎,嘴角也難得地扯了道彎弧。
不過劉關雎顯然不滿足于調戲薛傲,腆著臉貼到薛談處去了︰「談哥哥,傲哥哥都給作詩了,你是不是也得來兩首啊?」
「關雎,今日是你的生辰宴,我自然會如你所願。」薛談的聲音輕輕的,在這人語喧囂的地方,猶如天籟,又似珠玉嘀嗒落于水中,水潤深沁。淺笑時便如暖風拂過人心,清明婉揚。即使柳初妍未見真人也感覺到了那滿溢的溫柔,這樣的人,該生得何樣,才配得上如此完美的聲音。
她的眼神從彩屏間的縫隙穿過,隱約見得華貴衣裳的一角在那廂移動,和著 轆 轆的輪椅聲。他正往紫檀木大桌那邊去,再三步便能得見真人了。旁邊的韓淑微已忍不住捏住了柳初妍的手腕,甚至在她耳邊緊張地呼著氣︰「表姐,他,他真的是我見過的最美的男子。」
柳初妍早听聞信國公薛談面如冠玉,貌賽潘安,只不過今日也是第一次得見真顏,默默地有些期待,只頷首,眼楮仍盯著那邊。
沒多會,薛談便從彩屏後頭出來了,第一眼看見的便是眉間一點朱砂痣,如流華閃爍,雙眸如翦水,黛眉若刀裁,膚色白淨,頭上戴著束發嵌寶紫金冠,玉冠兩邊垂著綠色絲質攢花長絛,在下顎處系了一個流花結。因著他坐在輪椅中,看不出高度,卻顯見偏瘦,穿一件銀白色繡藍紋的長袍,白衣黑發,氣質溫潤。如斯美男,簡直就是老天的得意之作。只可惜他天生體弱,面蘊病容,否則他站起來,定是這天地間最完美的男子。
薛談出現在案前時,清晰地感覺到女賓席屏氣斂息,均為他的容貌所惑,淡淡一笑︰「舍弟既已作詩賀生辰,我便贊一贊這將軍府美景。」
「好!」只要是美人,劉關雎沒有不捧場的,這會兒子薛談要作詩,她的興致顯然比方才還高,親自跑上去給他研墨。
柳初妍卻微微蹙眉,顯而易見,劉關雎是看上他的「美色」了,那麼她呢?恐怕也是如此吧。然而,不管是因為什麼,都先想法子進將軍府罷。無論如何,這條路子都不會差。
薛談抬眼,瞅了瞅遠處的水榭假山並小瀑布,欣欣然落筆︰「璧方鏡員流不斷,白雲鱗鱗滿河漢。池沼泓泓翻玉液,樓台疊疊運靈泉。疊處淺,旋處深。誰家稚女著羅裳,樂游紅塵有年華。嫌紅厭綠棄花鈿,不愛紅裝愛武裝。雎鳩關關奪晚霞,勝過京華俠少年。」
說是贊美景,他卻還贊了劉關雎巾幗不讓須眉,將她的脾性以別樣面貌呈現在眾人面前。
李杜師當即喝彩︰「好詞,好詞!子言的詞比以往更精進,與子盛相映成趣,兄弟二人簡直令人羨慕。」
這首詞淺顯,劉關雎是听懂了的,越發喜悅,捧了薛談的詞便大叫著要讓人給裱上。
柳初妍遠遠瞧去,那宣紙上的字如行雲流水,丹青妙筆,一氣呵成,酣暢淋灕若蛟龍入水,似祥雲騰空,難得信國公還寫得一手好字,驚嘆不已。
劉關雎听得這邊嘖嘖贊嘆聲,面上有光,覷著薛談美妙的側臉,想起方才也見過一位美人姐姐,不知才情如何,轉過頭來︰「初妍姐姐,你說你會五言七律,那便來一首吧。若寫得好,我也拿去裱上,與薛家哥哥的放在一處,日日品鑒!」
柳初妍早準備好考詩書,卻不曾想是劉關雎提的建議,而不是劉將軍夫婦,便將目光投向劉頌賢與李杜師。
李杜師正想考考她,奈何想不到名頭,既然女兒提了,點點頭︰「早年便听說柳姑娘與府上的韓三姑娘的才情均是一等一的好,今日趁著小女生辰,我等不知可有幸賞得柳姑娘的詩?」
他說的皆是奉承話,略有些虛假,畢竟柳初妍少在外人面前露臉,遑論才情了。但是柳初妍也不推月兌,落落大方福了一禮︰「那初妍便獻丑了。」
「嗯。」柳初妍終歸是女子,不能當著諸多男子的面寫畫,劉頌賢便命人將紫檀木桌移了一張至她跟前,設好筆墨紙硯,只待她下筆。
「听說將軍與大人都愛琵琶,樂師彈的亦是樂天居士的《琵琶行》,那初妍便獻丑,題一題這將軍府的琵琶曲。」
「好!」劉關雎且見美人柳眉彎彎如墨畫,笑顏淡淡似水痕,聲音緩緩如珠玉,心頭便若被小貓兒撓了一般不能自抑,她未作詩便擊掌喝彩。
柳初妍沖她嫣然一笑,已然和著演奏的琵琶曲下筆︰「粉胸繡臆誰家女,香撥星星共春語。七盤嶺上走鸞鈴,十二峰頭弄**。」
「千悲萬恨四五弦,弦中甲馬聲駢闐。山僧撲破琉璃缽,壯士擊折珊瑚鞭。」
「珊瑚鞭折聲交戛,玉盤傾瀉真珠滑。海神驅趁夜濤回,江娥蹙踏春冰裂。」
「滿坐紅妝盡淚垂,望鄉之客不勝悲。曲終調絕忽飛去,洞庭月落孤雲歸。」
這詩有意境更有深度,劉關雎徹底听不懂了,表情略懵。
場中他人則听著詩句與琵琶曲並行,最後尾音同時落下,感覺到這才是繞梁三日之曲。
薛談第一個拍手,而後便是李杜師,連劉頌賢也高聲喝彩︰「是詩是曲,堪稱雙璧也!」
薛傲方才寫完詩之後與薛談仍舊在主位左側,未離去,恰能瞧見她這邊。方才他便認出她來了,想不到那般性情的人竟做得如此好詩,將他給比了下去。更難得的是,詩中意境深遠,豪放處如浪,溫婉處若風,兩相結合,相輔相成。這女人,該不會是裝的吧?
柳初妍听得大家的贊賞,斂眸謝過,略一抬頭,正望進薛傲眼底︰這人,是何表情?今日,她沒惹著他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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