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這與多年前他禽獸一樣的目光有了些許不同,其實也不是些許而是大大的不同。
此時他投來的目光倒是極盡繾綣溫柔。
這些如水的時光不見,他倒是懂得動用目色勾引。足說明他用了些功夫。
真想不通他為何要花費這麼多的時間在我的身上,只因為我一直籠罩在我身上的公主疑雲嗎?
我對上他的目光,恍然如夢一般地瞧著他,寓意我完全看不懂他在我身上下的這些功夫。
他只是慢慢低下了頭,又主動退出了一步,盡量讓自己顯得彬彬有禮,而這樣做的動機只是因為拱橋那頭,已經依稀出現的人影。
李暉琢來得並不算快,從小橋到這里如果他一意著緊,恐怕早就已經來了。
他應該是留給了李元吉充足的時間,可是李元吉竟然一直穩得很住,除了這幾步距離上的靠近,他連一點的眉頭都不曾經皺起。
這一我倒有些恍然,人真的會變嗎,萬物都在改變。可是有的人卻是一生都只會走向極致,他這樣的巨變只能是一種詐欺。
李暉琢已經轉過小橋,步上了青石子的路面。
李元吉又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
也許是我看錯,又也許他就是想留下這樣目光,里面帶有刻骨的溫柔。
一番寒暄,他被讓進了李暉琢的書房,我福禮後告退。
慢慢逐階而下,心事卻牽掛在他們的對答問語中。
似乎沒有做出什麼必要的隱瞞,他們說到了哥哥,李元吉也直言,此行是來看他一眼,想要問他些東西。
我的心在那一瞬布滿了風霜。他是故意要說給我听的。
長長拉出的距離里我再也听不到對話的下半部分。
可是我有衣福雲。
她接了我的命令去偷听牆角。
帶回來的消息是這樣的,李元吉想要在我哥哥口中得到一種劍決,據說,那是已經消失的我的父皇的寶劍獨有的劍決。而其實此劍在之前一直被人奉為妖劍。因為它似乎能召喚萬劍齊來。不過是一個傳說,也許是父皇為了鞏固皇權而有意散出的神話故事。
不過世上相信這件事情的人大有人在。
我很好奇帝國之來難道不會讓這樣的神話再無立足之地。
衣福雲告訴我當時這劍決已失,所以帝國才會覆滅。
她的意思是她也一直相信這樣的傳說。
她對我說這並不是什麼神話,這是劍氣的匯聚。世間有靈氣匯聚的事物比比皆是,諸如人,山川河流,劍氣也當然可以匯聚。
可是我哥哥既然知道這種劍絕,又為何會陷身如此絕望之地。
可見傳說就只是傳說。
衣福雲解釋,這是因為我哥哥只知道劍決的上半部分。
今年的夏天,熱是熱,風也極大,吹得案前的風鈴響個不停。
我點手喚她靠近,說出我的想法。
她一時猶豫。
我說。「既然有這種事情,我就更要救出我哥哥。」
于是半刻鐘後我換上了杏月的衣服出現在李暉琢的書房外,听衣福雲說李暉琢听從了李元吉的意思,將哥哥挪了出來,只是目前還不知道他將哥哥安置在了何處。
我想了想既然是想要來軟的。也許這書房中正是合適的一處選址,因著李府上的人從來視這里為禁地,輕易不敢出入,所以我們來到書房的近前一個人也沒有踫到。
我听到里面的說話聲音,驀然一顫就想急步走上去。被衣福雲出手攔住,她與我口語,「殿下我來抱你。」我明白她的意思。她走路極輕,可以不被人察覺伏到廊下。
我點頭,她抱起我。起落如一縷輕風轉眼就輕輕飄落在宇廊之下。
屋中之人果然也未有察覺。仍在對話。
「不是說他好多了嗎?」是李元吉的聲音。
「本來是好了不少,只是他一意求死,又自尋短見一回,所以……」李暉琢的聲音壓得很低。我幾乎都已經要听不清楚。
不過前半句已經讓我猛然一顫,這麼說在我見過哥哥之後,哥哥就又想不開了。心上痛得不行,只得狠狠以指甲抵住手指才能不發出聲音。
「如此,李將軍。他到底何時能夠醒來?」
「應該快了,剛剛有神醫為他行了針,應該能精神上一些時候,只不過此事似乎不宜心急。」
李元吉沒有表態。
屋中一時沉默。
怎麼了,到底怎麼了,他們都不說話,到底是哥哥醒了,還是……
驀然,李元吉出聲,「李將軍可否讓小王與他單獨呆上半晌。」
李暉琢似乎是沉吟了半晌,但還是說了可以,腳步聲響起,衣福雲拉著我轉過側窗,李暉琢的聲音再度響起,「恕末將直言,他現在身體這個樣子,恐怕什麼都不大能承受,還請殿下三思。」
李元吉應該是有點頭。因為他再沒有發出聲音。而李暉琢已經退了出來。直接下了台階,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李元吉與我哥哥。
我的心揪成了一個。
突然啪的一聲我們身邊的一扇窗子被推開。
我以為是我們被發現了,張開了嘴想要啊一聲,幸好及時被衣福雲掩住,原來李元吉只是開了一扇窗想要透氣,而與此同時,屋子里沉重的藥味也散了出來。
「我們又見面了,如何稱呼,我倒是真心地想叫你一聲勇士。」
沒有任何回答的聲音。
哥哥也許已經虛弱至極。
我忽然就想要逃走,要不干脆就一頭撞死,如果是那樣就不用看到哥哥的樣子,我害怕……
「你不會什麼都不說的,你知道,你的主人根本就不值得你如此對他。而我就會給你想要的一切。」
我實在忍不住,探出一點頭去,李元吉正背對著我們坐書房的榻前。越過他,可以看到哥哥的身體此時掩著被子。不過露出來的手上全是傷痕,雖然那些傷痕都已經全部結痂,但是交疊扭曲的傷疤依然讓人看怵目驚心。
「你難道對我說的這些事情一點都不感興趣。」李暉琢聲音里的惱怒,一瞬帶出。不過頃刻又已經轉得柔聲,「那個姑娘,你喜歡的那個姑娘,他現在在我皇兄的府上,我既然想引兄台為知己之交,便一直勸著我皇兄待他為坐上這賓。」
疤痕累累的手掌微微動了一下。
「你還在想念她。那姑娘也是一樣,兄台雖為狠戾勇士但也盡識風月之事,看來她對你一往情深。」他邊說邊伸出手想要將我哥哥扶起來一點。
慢慢的,我哥哥果然坐起來了一點。
只是他太虛弱了,李元吉稍稍一偏力他便從他的懷抱中滑了下來。李元吉很狼狽地重新接住他。將他穩住。
院子里響起了腳步,衣福雲將我拉得重新蹲好。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門上響起幾個敲擊的聲音,是小丫頭的聲音,「將軍吩咐來送藥。」
李元吉道了聲進來。
更濃的藥味在流傳的空氣中展開。
又耐了一刻。我重新探目屋中,李元吉已經端好了藥碗坐在榻前,慢聲細語,「兄台,我求你的事雖是火急,但你如今身上這般,我也不便強求。還是先將這碗藥喝下去吧。」
一陣手忙腳亂之後,他跳了起來,榻上被子上到處都是濺出來的藥液。他自腰間取出汗巾又開始手忙腳亂地給哥哥擦拭。
更多的淚水從我目間涌出。
心底也在默念,哥,他雖然不是好人,救你也不是出自好意。但是你一定要活著,所以一定要將這碗藥喝下去,為了爹,為了,為了你愛的人。也為了妹妹。
不知道一碗藥哥哥真正入口的到底有多少,反正接下來他開始極劇烈的咳嗽,咳嗽得整個人跟蝦米一樣地弓了起來。哥哥這個樣子就算是衣福雲的功夫再高也沒有辦法將他帶出李府,看來只有在這里養好了身了才能從長計議。
李元吉一直很有耐心地將藥液喂完,其實不見得有多少真正入口,但是阿彌陀佛就算是喝進去一滴也是好的。
我默默地滑來,淚眼模糊天地,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怎麼會變成這樣,哥哥你到底是為了什麼。你忠心的那位大汗不是已經死了麼。可是事情怎麼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的。
眼前寒風乍凝,一個物件從窗中飛了出來,正好被衣福雲抽劍攔住那擊向我的寒氣堪堪被止住,轉而發生彎轉飄出的黑影已經與衣福雲打在了一處。
看來,李元吉一直就是裝的,他是裝給我們看的,只不過是要像這樣出其不意地出招。
衣福雲攔過他向我的劍招,便將他引到了院子中央,低聲讓我快走,不過我沒有听她的,而是一個反身就跑進了屋子里。
一直向床上的人跑過去。待得我看清,猛然發覺,這個人根本就不是我的哥哥,他……
他乍然掠起,身影如同影魅,一下子催動過來卡住了我脖子。
我想要掙扎,可是,前面這個人的力氣沉重,已經將我的脖子嚴絲入扣,一瞬間,呼吸被這樣硬生生截止,我腦海里甚至已經出現了幻像。是一幅美麗如畫的場面,那好像是我小的時候,與一只狐狸一起玩,它長著光滑的皮毛,它坐在長長的專門為它打造的椅子上搖尾巴。我蹲在一邊歡快地拍巴掌。
突然,耳膜中傳來一聲暴喝,「放開她。」
然後,那個箍在我頸間的毀滅力量倏然而去,我竟然可以呼吸自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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