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化險為夷
永明飯店李老板上了牌門板剛扭轉準備進屋,感到有一只大手搭在他肩膀上,他回頭一看,說:「你倆來啦,快進屋,大伙都等著你們哩!」來者原來是大虎和鐵蛋.
三人進屋後,李老板順手將店門上的木門栓插上了;這樣外面即使來人也進不了屋,只能拍拍走人.殊不知屋內人聲鼎沸,言談甚歡.是啊,好不容易逮到一個機會可以相互嘮磕了.須知,四海之內皆兄弟,大家雖同在一個屋檐下打工,錘子聲相聞,但素于往來呵.
究其因,一是因為當時還沒有產生什麼組織,專搞發動群眾之類的活兒;二是從國人自身的性格分析,常言道:各人自掃門前雪,豈管他人瓦上霜.三畝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坑頭.到了這種境界,就是天塌下來也是閑話一句:關我啥事體?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隨著時空的變換,人類的內心世界諸如恩愛情仇啦,寧為風尾不**頭的價值觀啦等,雖沒有變化,但因技術進步,它的外包裝卻非同往昔.具體到打工仔這一群體,雖然他們身上穿的仍是農村帶來的對襟衫和大褲襠大褲管大腰身的褲子,就是褲腰可折起來,然後在外面束上一根布腰帶的那種褲子,腳上蹬的是老家帶來的圓頭布鞋,但他們也感到自身已悄悄地發生變化.
打工仔們感到自身的肌肉(力量)在一天天增長,他們不再靠天吃飯,像家鄉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他們現今轉型啦,成為手藝人了.由于社會分工的需要,昔日的農民不必再永遠禁錮在黃土地上,他們可以外出,憑體力,憑技術,掙一口飯吃.只要有真本事,一招鮮吃遍天!就像制造所那個老實巴嘰,三棍子打不出個悶屁的大虎,他那雙蒲扇似的大手可巧奪天工唉!除了沒見大虎像過門的巧媳婦飛針走線,什麼樣的絕活難活到他那里,都被他這雙神奇的大手一一化解了.嘿,咱們打工仔真有力量了,離了咱國家真玩不轉哩!
大虎在制造所的名聲如日中天,如雷貫耳.打工仔們傾慕他為人實誠,「一根筋」,人們戲言,他前世里不知是哪個系列的菩薩,或哪一路的物仙,如樹仙啦,忠誠的「蓄仙」啦,經千年不止的刻苦修煉,跳出物界,成為大仙;為踐行救人出苦海的天道,他來到人間……
大虎的洋插隊經歷,在制造所傳得出神入化,什麼他不但沒有被落井下石,淹死在朝鮮的海邊,還安然無恙地拽了個外族人榮歸故里;在國家需要用**炸死入侵的洋鬼子時,大虎他又急國家之急,硬是插手空拳將狗日的**搞了出來,炸得日本人缺胳膊斷腿,命喪黃泉.干了這些」神」事,大虎還是那個大虎,他波濤不驚,認真做他的事.
人群中開始流行大虎是神仙下凡的說法,不然他何以有如此高的定力?他沒有城府,自已落魄時還想著如何幫人?得勢後也沒見他在制造所拉山頭,成立什麼「戰斗隊」,佔山為王,混個出人頭地.他從不要求別人為他干點什麼,大伙相信,憑他那雙無所不能的「上帝之手」.在俗界沒有什麼能難到他的.
「心底無私天地寬」.一個人超凡月兌俗到如此境地,塵世的聲色犬馬對他都沒有特別大的吸引力,惟一的解釋,他抑或是天外來客,是凡人中的耶穌,是專門到人間來替人受苦的.
大虎與鐵蛋進到堂屋,這里已是高朋滿座.人們喝著紅高梁,嚼著油炸花生米,啃著豬頭肉,一路談笑喧嘩;沒有吃過晚飯的人,張開青筋暴突的大手,撈起一張大煎餅,卷了卷,蘸了大醬,就塞進口里,一邊還嚷嚷:「老板,大蔥在哪兒?」
李老板拿著青青的大蔥聞聲而至,「來嘍.」
大虎找了個角落擠進去坐下.鐵蛋來到兩個桌子中間,那里坐著最早到場的兩個青年,鐵蛋將他倆各自掰開半個人的位置,像現今的插隊似的硬是擠了進去坐下.
「你們兩個看樣子是先到的,」鐵蛋望著兩個他熟識的年青人,在他倆面前摞起的杯盤似山高,心想他們倆是吃飽了喝足了.
「咱倆將第一輪的飯菜都打掃干淨了,你們後來者等著吃新鮮的吧.」一小伙子不好意思地擦著嘴巴說.
「書歸正傳.」鐵蛋說,「聊聊你倆了解到的情況吧.」
兩青年望了一下四周,稍顯遲疑狀,意思是:在座的有潛伏嗎?
「沒有關系,來的人都是咱兄弟,」鐵蛋說,然後他用眼光示意大虎,意思是:開始吧!
大虎幾乎用看不出什麼反應的眼光回應.
「弟兄們,今天約大家來是為一件事,」鐵蛋頓了一下,道:
「大伙也心知肚明,俺不在此瞎子點燈白費臘了.俺想听听大伙了解到啥情況,听到啥,看到啥,隨便說……」鐵蛋做了簡單的開場白.
在座的都是大虎和鐵蛋的粉絲,且都是正兒八經已經成功轉型,用現在的話就是有固定工作和固定居所的城里人了,他們沒有暫住證,也沒辦戶口,但他們是城里的中流砥柱,是中國最早一代的產業工人,政府辦洋務需用他們.
今兒個他們被約到永明飯店嘮磕,十之**不知道被「約談」的內情.事先他們听到鐵蛋要哥兒們打听一些事.大伙知道鐵蛋與大虎的鐵血關系,也欽佩他倆為朋友兩肋插刀的忠義肝膽,共事那麼些年來,大伙中的有心人發現,大虎和鐵蛋熱心替大家辦事,辦完了也就完了.該干啥還干啥,從不沽名釣譽.他們似乎是外星人,或出家人,對名利萬物都看得如此空泛,這在西學和理論還未在這塊黃土上形成氣候之前,唯一靠譜的解釋是,他們是中華「和」文化,「血親」文化和易文化的原版繼承者.他們知道,萬眾角逐的名利和聲色犬馬的生活乃是身外之物.
大伙兒信實在的,不管你嘴上說得多好听.像大虎和鐵蛋那樣兄弟,他們認了!
因此,只要鐵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大伙兒心照不宣地去幫他辦了,他們相信鐵蛋干的事是正經事,是在為咱們窮哥們辦事.他們相信為了大家好,大虎鐵蛋願意將他倆的命搭上.這是真正當領導的料,身先士卒,吃苦在前,不談享樂,在他倆的心中似乎藏著一種使命感,他們奔著天賦使命而來.
「我來說二句吧,」早到的二個小伙中的一個,將他面前堆得像小山似的碗盆杯筷子往前推了推,似乎宣告他吃飽了,該他說二句了,「我和小四」,他指了指旁邊的搭仔,「去制造所附近其它的飯店,作坊了解過,近日有日本人到他們店里來預訂食品,只要是能當干糧的,什麼都行,特別是鹵肉和烤餅子,數量不計,多多亦善,價錢從優……」
坐在小伙子旁邊的小四不時地點頭,以此證明,此事是真實的.
此刻,制造所打鐵班班長,一個臉堂黑紅的漢子接著說,咱們班的老五白天干活時跟俺說,外面的混混一個叫狗仔的家伙,昨夜,模到他家,冷不丁問他,有沒有現成的刀子,鐵棍什麼的,反正是打手用的東西,有人要收購.
老五看著來人一付癟三,叫化子的樣子,壞笑道:就你那身上連口袋都沒有一個,銀元都得無處藏身了吧?還想買純鐵的玩意?那刀子金貴著呢?還是管制品,要有朝庭刑部開出的文憑才能購買,你吃了豹子膽啦,敢模老虎?
狗子絲毫不服軟,還嘴硬,道:只要你敢賣我就敢買.老五存心逗他玩,道:貨都著呢,要啥樣有啥樣,現貨定制都成.你拿官家的文憑來.
文憑沒有.狗仔說露了底,道:不是俺買,是日本人要買.老五一听,心里暗喜:鐵蛋說要咱留心一下近期日本人在搜購各種工具,包括殺人用的家伙.看來無風不起浪,此事還真有點靠譜哇.
這時在座的一個人插話道,他們在碼頭上的「眼線」,不,是「潛伏……此人連連改口,引得一屋人哄堂大笑;其他人偶然听到這兩個新詞,精神為之一振,仿佛打了雞血,問:什麼時候發展的眼線,或是潛伏來著,是計件拿工鈿呢?還是包月制?
工鈿是向你老兄拿嗎?
接著又是一陣滿堂彩,大伙興致所極,樂得拍起蒲扇似的大手掌,來,呱嘰呱嘰……
有人還問:俺也想打一份兼職,找誰說話?是鐵蛋嗎?
不會是大虎吧,我敢啃 ,大虎是不會干這號事的.他憑手藝吃飯,不搞歪門邪道.
鐵蛋听弟兄們你一言我一語,插科打諢,相互取笑,心里也樂滋滋的,想:天下窮人是一家呵.有了這個大家,即便再苦再累再危險的事也不怕,因為天坍下來,有大家頂著.
「老兄,你的眼線昨啦?」鐵蛋示意有眼線和潛伏的哥們繼續往下說,「大家別吵吵,等把正事搞得有眉目了,余下的時間全歸大家,隨便侃,今夜無眠,只要高興.在座的兄弟不必為酒水錢發愁,由我結賬,」
有了鐵蛋一席話,大伙心里跟明鏡似的:不,事實上他們不明白今晚的正事究竟為那般?但憑著對大虎鐵蛋人品的了解,人們相信他倆干的是正經事,是關乎社稷蒼生的大事,俺們不需要削尖腦殼去打听;跟著他倆干就是了,他們是正人君子.
有一條大伙看得十分清楚:自他倆與制造所結緣起,他們一介草民,卻忍辱負重,半生助人為樂,一生無害人之心.大伙猜測他倆今天認定干的事,十之**是在幫中國地的哪方百姓,此事也必定跟「狗日」的有牽連,要不然興師動眾地了解那狗日的行蹤干嗎呢?
日本人一動,中國人遭殃,不是嗎?
想到以前狗日的海盜—倭寇,在福建沿海干的燒殺搶掠的行徑,令人發指,興許在準備新一輪的搶劫?要不然,那些狗日的突然瘋買食品啦,武器啦,這是在做哪門子賣買?操哪門子爛心呢?
「我的眼線看到日本人龜殼船神戶號正在作遠航準備哩!」那個說有眼線的人,一俟大伙插科打諢的聲音稍許平息,他就見縫插針「公布」了賊船神戶號的秘密行徑.
鐵蛋听到有新的動向,雙耳就像兔子警覺地豎立起來,「哥們,你把日本船的事往詳細說,好讓大伙分析小日本又想折騰哪兒?方便的話咱們可提前向那個地方的兄弟打個招呼,讓他們作點準備,不要再讓狗日的海盜血洗福建沿海的事再發生.誰讓咱們在中國也是依海為生的人呢?一衣帶水,積點陰德,保來世平安吧.」
說到此,在座的大伙方才心里有點譜,原來大虎鐵蛋在操心這個事啊,真是難為他們倆了,自已做好事不算,還掏心掏肺地想著如何幫助別處的弟兄免遭橫禍,盡量減輕苦難.要是官場中也有那麼一星半點講良心的官員,那麼偌大的中國何以一直被小日本追著打呢?
講心比心,咱們今天算是徹底明白大虎鐵蛋在干嗎了.
「他兄弟,你往細里說,看咱們能幫上什麼忙?」大伙聲音一陣高過一陣.
「事情是這樣的.」有眼線的人道,听說要打听碼頭上日本船的動靜,俺正好有個弟兄也會幾句‘撒要那拉’,與神戶號的水手長是酒肉朋友.日前,那水手長興許酒喝多了,也不避嫌,對他會講日本話的朋友吐露了近期有行動的信息.俺兄弟索興試探著問:你那神戶號要去哪里發財?滿嘴酒氣的水手長說道,往南邊?
南邊?是哪兒?南邊大著哩,是到南中國海?哪兒確有油可采,有魚可捕,但行程太遠,你們的神戶號也不夠大.如成行,成本忒大;再說還有自然風險,不符合你們日本人做生意不「日本」的精明到家的性格.
水手長信口開河,一不防備就道出秘密:當然不是去南中國海嘍,此次去的還是中國的內海—東海.日本水手長揚揚得意地說.
噢,我知道了,你們要故地上游,到曾經發過橫財的福建?你們去哪里連向導費都不要付,熟門熟路了.俺兄弟故意玩激將法,讓日本鬼子吐露真實去向.
福建沿海已被我們倭人「三光」了,當地漁民對我們倭人恨之入骨,若再去肯定沒好果子吃.此次我們打一搶換一個地方.
去哪兒?
浙江.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我們倭人此番要去浙江海面玩玩啦!
何時開拔?
時不我待.一俟得到你們的算命先生近期天氣預測結果,立馬開船.現在我們的船員已不準離船上岸,同時等待新近從日本國內招募來的一批浪人到達此地,兩股人馬合而為一,確保掃蕩成功.
俺兄弟不露聲色了解到神戶號的確切動態,不便再仔細糾纏,眼下他要盡快月兌身,將「情報」盡快傳給「有關人士」,于是玩了個金蟬月兌殼計,道:你們船上的大事小情與俺有什麼關系?水手長你今天喝高了,下次再請你.便抱拳打躬引身而退.
鐵蛋听了此人繪聲繪聲的「匯報」,眼和眉頭蹙緊了一下,隨即又恢復常態,只有極仔細的人才能察覺到他臉上的變化.一直坐在角落里的大虎從人堆中擠出來.鐵蛋見大虎起身,他也從座位站起,兩人非常默契地走到堂屋一處角落,低聲地咕噥幾句,他們對話的意思是:按既定方針辦.
原來大虎鐵蛋來到永明飯店之前已將名種可能和相應的預案想了個周全.剛才他們果真得到了倭寇有新的沿海掃蕩計劃的「情報」,而且已在緊鑼密鼓實施中,他倆不得不動用自已最後的「鐵關系」,死馬權當活馬醫,踫踫運氣了;這樣,至少不會讓遠在江浙沿海的弟兄毫無準備地讓倭寇三光,束手就擒.
鐵蛋與大虎對了一下眼色,鐵蛋心照不宣地辭別,干他的事去了.
大虎回到坐位落坐.大伙見他倆剛才在角落里咕嚕了一陣子,隨即鐵蛋走了,知道他倆保不定又在替別的兄弟操心什麼事了,不便多問,有人就對仍坐在角落的大虎說:「大虎哥,坐中間,」原本坐在中間的人就往兩邊擠了擠,大虎也應聲在新位置上落坐.
雖說同在一個制造所干活,抬頭不見低頭見,但在組織還沒有出現前,人心無非是一盤散沙,大家鮮有機會有鼻子有臉地坐在一起有吃有喝地嘮磕.看陣勢那碼事也有著落了,不然大虎怎會有心思坐在這里與兄弟們侃大山呢?山不轉水轉,乘興就多侃一會,沒啥大不了的,天塌不下來,真要塌下來,有大伙頂著.朝代一個接著一個換,你方雖罷我登場,該干嗎干嗎去,歷來不都是這樣嗎?.
人們似乎心里有約定似的不提今晚那檔子事,這叫那壺不開不提那壺,君子素有順人之美麼.
「大虎哥,你見多識廣,給咱大家說說你留洋的事吧,保不準很剌激,是嗎?」有人提出.
「在朝鮮當軍工也是朝九晚五,只不過是洋打工,不是打洋工.你歪看一字之差,意思完全不同了.你以為可睡到曬日頭?」有人替大虎回答,又道:「咱老祖宗發明的漢字鬼著哩,隨便拼,隨便插隊,顛來倒去任意組合都是意思,與洋文大不一樣.」
「洋文咋啦?」
「洋文一個意思就是一堆字,另一個意思換成另一堆字,要說各種意思,就要用各種句子,麻煩透了.」
「你舉個例子?」
「俺舉不出例子.」
「你學過?」
「俺沒有學過.」
「你沒有學過還說?」
「俺听人說的.」
大伙吸了轟然大笑.大虎也笑得合攏嘴……
欲知後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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