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天守的評定室都仿佛在隨著坐于上位的老人的聲音震顫。老人白面無須,如果不是坐在上位,看他的衣著打扮,無論誰都會把他當做京城的公卿。他拿著折扇捂住自己的口鼻,發出尖細的笑聲。
「孫次郎,你能恢復健康,對于本家來說可是一件大事,值得大為慶祝一番!一定要慶祝一番!你們說是不是啊?「
跪坐在兩旁的家臣紛紛點頭稱是,現在不是自己發表意見的時候,他們只要順著老人的意思來就是。
在左側坐于首位的是家中直系家臣的筆頭,也是九兵衛的父親白井民部丞勝胤,現在一直在輔佐武田信方處理遠敷郡的政務。而右側坐于首位的,則是家督武田信豐的長子,孫次郎的父親武田義統,在他身旁坐著他的弟弟,現在遠敷郡的實權掌握者武田信方。
少年跪伏在離老人很遠的評定室另一側,在他身後跪伏著他的兩個侍從,熊谷統直和他的侍衛們則在門外等候。
少年看著這些表面和和氣氣的家中重臣,誰又能知道到時候他們自相殘殺之時又會是怎樣的表情呢?
「如果老夫沒記錯的話,義統,孫次郎今年可是已經14歲了?」
武田義統從所坐之處挪動膝蓋向前移動了半個身位︰「回大殿,孫次郎今年確是已經14歲了
「唔,雖然年紀不算太長,也不算小了。借著這次大病初愈的喜事,老夫想就讓他元服了吧!你們看如何?」
「屬下以為甚好武田信方立刻回應老人。現在傻子都看得出來武田信豐這是要扶孫次郎上位了,不管是他真的相信了那些傳說和流言,還是他只是想增添一個對抗武田義統的籌碼,這都不重要了——現在最重要的是先站好隊。現在他雖然跟武田義統關系很親密,但是也得在武田信豐這邊留下一條退路。
「屬下也認為甚好,不過臣還有個不情之請對面的白井勝胤也說話了。
「哦?民部丞所求何事?」老人現在顯然是老懷大慰,樂呵呵的看著白井勝胤。
「屬下犬子九兵衛現在正作為孫次郎殿下的侍從,今年已經15歲,希望可以借著孫次郎殿下元服的大喜之事,一並元服
「哈哈哈哈哈哈,原來如此,就這麼辦吧!老夫賜你白井家‘信’字一字,九兵衛元服之名,就叫長信好了!」
「謝大殿!我白井氏上下感激不盡!」白井勝胤滿臉喜se的退回了原位。
「至于孫次郎元服之名嘛,老夫倒是早有月復案,你等听听看合不合意。老夫覺得既然這孩子是得了彥火火出見尊的庇佑來中興我武田一家,那麼從火出見尊本名中請下一字應該不無不可吧?按老夫之意,這孩子元服之名便叫信幸如何?」(彥火火出見尊本名為火遠理命,一般稱作山幸彥。若狹地區最大的神社若狹彥神社便是供奉著這位天皇的祖父,是若狹國影響力最大的神社,其作用與影響可參照織田家供奉的熱田大明神及武田信玄供奉的諏訪大明神)
在一片贊嘆聲、叫好聲中,誰也沒注意到武田義統的臉se已經青的發黑,雙眼滿是血絲。
「既然如此,五ri之後,于家傳具足、家徽前,令孫次郎元服!老夫親自主持!」
「小少主,真的不去見足利夫人也沒關系麼?」
少年不願意住在後瀨山城中,那個地方充滿了破敗和令人壓抑的情緒,他向武田信豐提出希望住在後瀨山町附近一處武田家的別莊中,這個別莊以前是熊谷統直之父熊谷彈正大夫勝直的宅邸,在天文二十一年(1552)勸諫武田信豐不成而自殺後便一直荒廢了下來。武田信豐是想把這少年留在身邊的,然而在武田義統的強烈支持之下,武田信豐也只好同意讓少年搬到這個別莊暫住,熊谷統直也就順道一起從後瀨山城中搬了出來。
等到僕人和侍女們把屋子重新收拾整潔,已經是夕陽西下,天se昏暗之時。少年招呼眾人圍坐在屋中火爐旁,一起享用晚飯。
少年端著飯碗,看著碟子里寒酸的腌蘿卜配菜,和一段小小的烤鰈魚,不禁嘆了口氣——他平生最討厭的食物就是白蘿卜,甚至到了吃了白蘿卜就想吐的地步,這以後的生活若是只有白蘿卜可該如何是好?
他一邊把碟子中的腌蘿卜分到九兵衛和彥三郎的碗里,一邊嘆氣︰「沒關系,不見就不見吧,現在見了也只會徒增傷感
九兵衛和彥三郎又無奈的把腌蘿卜分給熊谷統直和他的兩個家臣,他們兩個早就知道少年這個不吃蘿卜的新習慣,拿他也沒有任何辦法。倒是熊谷統直和他的家臣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嘴里嘬著小半截腌蘿卜差點連眼淚都掉下來。
看著眼前騰騰燃燒的火苗,少年胡亂往嘴里扒拉兩口白飯就停止了動作。火苗不斷幻化的形狀不知道勾起了他什麼心事,他默默的盯著柴火不出一聲。身邊幾人看著少年這個樣子,也不敢做聲,只是靜靜的繼續吃飯,一時間室內竟然只剩下柴火燃燒發出的 啪啪之聲。
「從明天開始,每天我的飯量減半,把省下那一半分給手下的那幾個僕人侍女吧,他們天天喝粥怎麼可能吃得飽?正好我也吃不了這些
「小少主!不吃飽飯,如何能有力氣作戰?武田家的未來還等著您……」熊谷統直嚇了一跳,他從沒听說過主人省下自己的口糧給僕人吃的。
「熊谷大人,就我這幅身板,本就不是沖鋒殺敵的料子,武藝可以自保就夠用了。比起動刀動槍,我更願意用上天賜予我身體的這個部分少年笑著指著自己的額頭。
「小少主,嗚嗚嗚嗚嗚……」熊谷統直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一個三十好幾的大男人竟然嗚嗚咽咽的掉下眼淚來。
「熊谷大人你這是干什麼!又不是山窮水盡要切月復了!」
「嗚嗚嗚嗚……屬下只是覺得,若是小少主做了若狹的主人,若狹的平民百姓們也許真的能過上好ri子了
「熊谷大人,小聲點,現在說這種話可是很危險的喔?」一個冷峻的聲音從屋外傳來,熊谷統直的兩個家臣蹭的站起身來,拔刀出鞘,緊張的望著門外的黑夜。
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過後,一個沒有梳著發髻,披頭散發的男子走了進屋,並不濃密的胡子襯著他的大鼻子,看起來就像是個狒狒。
「寺井大人!我說門口那幾個家僕怎麼也不通報一聲呢!定是被你給攔住了!你這人就是這樣,干什麼都神神秘秘的!」熊谷統直看到來人的相貌之後,本來緊繃的身體也完全放松,又往嘴里劃拉了一大口飯。
「你這頭死熊,就你這倆護院的家僕,防得住誰?你知道現在有多少人想要小少主的命?明天我從谷小屋城調10名親兵來,你這粗心大意的家伙做小少主的侍衛頭太靠不住!」
少年笑著看面前的兩人拌嘴,來人正是他的師父——谷小屋城城主寺井源左衛門。當他還在神宮寺內修養的時候,這位師父就已經三番五次的前來看望他,在驚異于這位小少主翻天覆地的變化的同時,寺井源左衛門早就已經堅定的表達了自己對少年的忠心。
「師父,吃過飯了沒有?今天大殿和我這麼一鬧,讓師父費了不少心吧?」
「當然沒吃!小少主,不是我說您,您今天真是沒少給我添麻煩!」寺井源左衛門盤腿坐下,拿起少年的碗筷,三下兩下就把少年沒吃完的大半碗飯和鰈魚都吞下了肚子。
「師父都見聞了些什麼?」
寺井源左衛門從懷中模出一封書信,遞給了少年︰「這是義統殿下交給你的,除此之外信方大人還拉著我談了許久
少年拿著信沒有打開︰「信方大人?他有什麼想法?」
「正如小少主所料,信方大人表示他一直是希望武田家可以中興的,無論是在大殿手中中興還是在義統殿下手中中興,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信方大人說,若是真的家中發生內亂,他不會站在任何一方在爐火的映襯下,寺井源左衛門臉上的表情異常的冷峻。
「這個狡猾的家伙,只是想趁機擴大自己的勢力罷了。若是家中真亂,不管別人如何,必須要把他的勢力鏟除掉,遠敷郡一定要拿在本家手里才可以
「小少主此言差矣
「哦?錯在哪里,請師父示下
「遠敷郡,一定要掌握在小少主手里才可以。其他任何人,我們都不能接受寺井源左衛門一臉嚴肅,跪伏在地。屋子里其余眾人,也都陸續跪伏在地。
「好了好了,我明白。你們放心,我不會讓任何機會溜掉的少年安撫好眾人,拆開手中書信,借著火光看了起來︰
信幸吾兒,你元服一事為父事前不知,同感意外,然機會難得,為父亦深表欣喜。現今六角家黯弱無能,只有與越前朝倉家聯手才可清除地方不服本家命令之毒瘤。待收復地方之後,勵jing圖治,恢復國力,便可伺機吞攻近江、丹波丹後等地,吾與將軍有姻親之緣,大義在于吾手,何患大事不成?今吾兒得神明相助,更使為父如虎添翼,若吾父子同心,天下無所能抗。三思切記。
「小少主以為如何?」等少年看完信,寺井源左衛門才開口。
「父親讓我與他同心,鏟除地方派,振興本家
「想要鏟除地方派,第一件事就是要……」寺井源左衛門拉了個長音,話說到一半便停了下來。
不知是誰從牙縫里擠出一個聲音︰
「追放保護地方派的大殿……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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