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家督之位傳給我?
信幸覺得大概是折騰了一整夜沒睡,再加上又吐又哭的,估計是疲勞過度導致自己產生了幻听吧?有什麼辦法能讓人快速清醒的?
「你說什麼?你要將家督之位傳給信幸?!」
一聲憤怒的咆哮將信幸從自己的腦洞中拉了回來。
發話的武田義統眼中紅光大盛,他謀劃了這麼長時間,就是為了奪得家督之位。他還懷著收權強國的野心,他還幻想著中興武田一族,甚至還夢到過自己因征服了丹後一國而名留史冊。沒想到現在連家督的位置都沒坐到,就要眼睜睜看著這個位置被自己的兒子搶走?
「怎麼?義統,你對老夫的這個安排有什麼不滿?」
「信幸年紀尚輕,如何能一下擔起如此重任!」武田義統的嗓門越來越大,甚至驚動了守在帳外的白井長信,信幸用余光就瞄到這家伙鬼頭鬼腦的在外面偷看。
「信幸年紀雖輕,卻已顯大才,這是你自己也承認了的。難不成到現在你還覺得老夫會把家督之位傳給你?」武田信豐的眼中帶著輕蔑,他大概是看不起自己的兒子直到這孤家寡人的時刻還在滿腦子充滿不切實際的想法吧?
武田義統喘著粗氣不再說話,身體劇烈的起伏著,他那雙充滿了瘋狂意念的眼楮讓信幸想起了希特勒——只可惜這里沒有狂熱的民族主義分子,也沒有支持武田義統成事的條件。雖然這份執念足以產生強大的力量,但是武田義統顯然卻不具備足夠的才能來駕馭這份力量。歷史上的武田義統反叛了麼?成功了麼?信幸不知道,他只知道若是現在讓武田義統成為家督,整個若狹也許就要為他的瘋狂陪葬。
「大殿,信幸雖得神明之力相助,也許現在此身已具幾分才能,但是這御人之術卻怕是……」已經半天沒有聲音了,信幸不得不出聲打破這份令他窒息的尷尬。
「無妨,且不說這御人之術乃是慢慢培養而來,就是誰有不滿,老夫可也還未死。你繼承家督之後,老夫便于這靈應山神宮寺中隱居,還會有何問題?」武田信豐看向信幸的眼神充滿了慈愛,這個幼年時乖巧听話討人歡心的孩子奇遇連連,身具大才,在他這老人眼中正是越看越順眼。就在他于本丸天守親眼看到武田信方的部眾倒戈向信幸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在心中下了決斷,要將家督的位置,交到這少年的手中。
「現在這後瀨山城中,已無一人听我號令,我又是謀反叛逆之人,看來今ri我武田義統就要懷著我的理想而亡了吧?」武田義統猛的站起身,看向遠處正將光芒灑向萬物的太陽,初陽在他身後月兌下了一道長長的影子。
「老夫既已將家督之位傳給信幸,你之生死便與老夫無關。這件事,就讓信幸決斷吧
等等,等等等等。
為什麼突然自己就要變成武田家的家督了?這個進展是不是太快了?一天之前自己還只是手下只有十幾個人,連吃喝住行和手下的俸祿都還要依靠寺井源左衛門和內藤氏、白井氏的援助,怎麼一下子就要變成所有人的老大了?那後瀨山城中的這幾百口子人也得歸自己養了?若狹這地方窮山惡水的,種什麼什麼不長,屬下有的武士每天兩頓飯連腌蘿卜都沒得吃——振興經濟、增強國力,這可不是簡單的喊喊口號,做做計劃就能實現的。自己這麼個對農經一竅不通的未來人,只知道鋤頭用來翻土,鐮刀用來收割,最多還知道收割完了用拖拉機運走……等等,這時代哪有什麼拖拉機!
總之就是三個字︰養不起!
這國家誰會養誰來養,自己踏踏實實當個拿薪水出主意的人就很滿意,幫著家督打打仗、搞搞謀略、擴大擴大地盤,憑借著幾百年後那點現代知識當好二把手,既不費力又省心該多好!動動嘴皮子是很簡單的事情,大道理誰都會說,實踐起來難如登天。自己前腳說了國民是國家的未來,這就是大道理,實際動手呢?免了農民的賦稅?那自己吃什麼?天天喝西北風?山上這麼多樹,刮樹皮吃?——後腳就反悔到不至于,至少也得後悔半天。
信幸一時間心中苦悶不堪,百感交集,臉上的五官都皺成了一團。武田信豐卻以為他是在念及與義統的父子情誼,不知該如何處置這個謀反叛逆的父親,心中還感動不已,要是讓他知道信幸的真實想法,就算不氣死,大概也得氣瘋。
「拖拖拉拉如何成就大事?你到底要將為父如何!」
這已經是武田義統第二次把信幸從自己的腦洞里拉出來了。
看著眼前已經轉過身來滿臉憤怒的武田義統,信幸突然覺得心中莫名的涌起一股暖流,雖然自己的意識並不願承認這個人是自己的父親,然而身體里的血液卻明明白白的告訴自己這個人是自己的父親。
身為人子,若是連自己的父親都忍心殺害,還如何統治一國?既然已經在那麼多人的面前表明了自己是個對人寬厚、體恤國民的人,又怎能殺害自己的父親?
「父親大人,我對您一直敬愛有加,這次叛逆之事,我便不計較了。若是父親大人願意,我願意……」
「夠了。既然謀反失敗,做不成這家督,我也無意再呆在這地方,我義兄近ri正居于阪本,我便去那里與妻兒相會吧(武田義統娶了足利義輝的妹妹為妻,故稱義輝為義兄)
武田義統再也不看身後的武田信豐和信幸,大步走出帳幕,消失在信幸的視野之外。
這也許是我最後一次見到自己的「父親」了吧?信幸忍不住感到悲哀,在這亂世之中,為何總有這許多無奈?
當年武田晴信公追放生父信虎,成為了甲斐守護。如今遠隔萬里之外,沒想到自己居然也走上了同樣的道路,這就是武田一族的命運麼?也許冥冥之中真的有什麼東西在聯系著這一族的血脈?信幸不敢想,也不願去想。
「這若狹一國,本是盛產海物,人民安居樂業之地。在我武田一族統治之下,為何國力越來越羸弱,淪落到現在這步田地?大大小小的地方豪族對本家的命令視若無物,義統這孩子的心情其實老夫是可以理解的。老夫整ri沉醉于吟詩作賦之中,又何嘗不是逃避這嚴酷的現實呢?」
身旁傳來武田信豐充滿嗓音的感慨,這個老人也許從決定卸任家督之時就已經放下了所有的心理防線,現在只不過是作為一個被兒子背叛的孤獨老人在總結著自己的大半人生吧?
「yu抑憂愁籌更切,任由斜落水珠飄
听著老人yin陽頓挫的唱出和歌,信幸默默的站起身來,面朝老人,跪伏在地。
外面的人們看著第一絲曙光閃耀在東方,看著太陽驅散了夜的黑暗,看著武田義統黑著臉走出帳幕,走出城門,再沒回頭。最後他們看到信幸扶著武田信豐走出帳幕,這一老一少的身姿沐浴在初生的朝陽之中,仿佛本身就帶了些聖潔的光芒。
守在帳目外的白井長信已經把里面幾人的對話听了個大概,當他看到兩個人走出帳幕的時候便第一個跪伏在地,隨著他的動作,信幸的馬眾、沼田祐光、武藤友益、滿城的兵士足輕們也一個個跪伏在地,每個人都有一種預感,有什麼大事就要發生了。
在所有人注視的目光之下,一身陣羽織的武田信豐的身影顯得格外高大。
「武田氏第七代家督武田信豐今ri在此,將本家家督之位及這若狹一國守護之職,一並傳于武田孫次郎信幸。從今天開始,武田信幸就是我武田氏第八代家督。爾等要像效忠我信豐一樣,效忠于武田信幸
武田信豐的聲音不大卻震懾了跪伏在地的所有人心,這位大殿到底多久沒有說出過這麼有氣勢的話語來了?
當武田信豐扶著膝蓋向身後緊張到臉部表情都僵硬了的信幸彎腰鞠躬之時,白井長信忍不住扯著嗓子怒吼一聲︰「願效忠殿下!願追隨殿下!」
這聲吼聲劃破長空,傳入所有人的耳中。
于是後瀨山中又第二次響起了山呼海嘯般的呼聲,這呼聲匯成一道洪流,直傳到山下的後瀨山町中。城中所有發自內心呼喊的人,都相信這呼聲總有一天能傳到全若狹,全北陸,甚至全天下。
不知道為什麼,信幸又再一次覺得自己什麼都听不到了,什麼都看不到了。他眼前只有一個被大火燒的漆黑的年輕面龐,露著僅有的一口白牙,向著自己微笑。他耳中也只能听到一個虛弱的聲音︰只有信幸殿下能讓大家過上好ri子,所以我不能讓信幸殿下失望。
信幸覺得胸口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呼吸艱難,手腳僵硬,大腦一片空白。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要一個人背負起整個若狹的期望和寄托——如此沉重的壓力,會不會把自己壓死?
信幸不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做什麼,更不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什麼地步。
信幸又覺得兩眼發澀。
但是這一次,沒有眼淚掉下來。
ps.感謝諸位讀者大大一直以來的支持和鼓勵,今天舊夢才看到有讀者大大為本書打賞投評價票,實在是感動萬分。有一件事情舊夢想說明一下以免誤導諸位讀者大大,其實武田信豐在1558年只有49歲,文中為了刻意描寫武田家三代,所以把信豐寫老了一點,還望諸位讀者大大海涵。
再一次感謝諸位讀者大大,同時舊夢厚著臉皮希望能得到更多的支持和鼓勵(你的臉呢?),謝謝各位!九十度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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