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山老道望向秦杰微笑說道︰「八先生果然是個有趣之人听聞今日在山下極度強硬沒想到來到廬前卻是如此溫和」
秦杰臉皮極厚理直氣壯說道︰「在山下晚輩著急想要見到道長因為著急所以緊張因為緊張所以焦慮因為焦慮所以失態所謂強硬不過是失態罷了此時終于見到了道長深悔前之失態哪能故態重萌」
「七十年前我曾問學于齋主他老人家你如何能在我面前自稱晚輩」
歧山老道連連擺手說道︰「你我師兄弟相稱便是」
此言一出秦杰和別的修行者倒沒覺得有什麼異樣只是一直被秦杰要求師兄弟相稱的觀海道士的臉變得愈發黝黑心想這輩份真是亂了
歧山老道望向張楚楚微笑問道︰「這第三局棋還是你來下」
張楚楚身體微微前傾行禮說道︰「正是」
如果說先前秋亭里的洞明道長讓她覺得親近那麼眼前這位老道除了讓她覺得親近還讓她非常信任就如同看見了老師一般所以她顯得很有禮貌
張楚楚是個很透明的人別人對她善意或惡意就像光線或夜色一般能直接在她的心里呈現出真實的一面所以她沒有看錯過人
看見她細微動作里所流露出來的信任秦杰心情漸定
歧山老道又問道︰「你是代表神話集團還是……」
張楚楚是下一任總經理與清夢齋的關系又極為密切所以道長才會有此一問
張楚楚怔了怔回答道︰「我……我代表我家杰哥哥」
這幾年她習慣了稱呼秦杰為杰哥哥
而別人並不知道她的這個習慣今天在瓦山上那些修行者還是第一次听見不由震驚無語心想光明之女居然稱別人為杰哥哥
很多人神情復雜地望向秦杰說不出來是羨慕還是嫉妒而那些數千年來一直效忠神話集團的修行者更是隱約流露出了憤怒的情緒
歧山老道听著這回答微微點頭說道︰「那就是代表清夢齋了」
張楚楚想了想說道︰「好像是的」
歧山老道望向秦杰笑著問道︰「被神話集團的光明之女當成杰哥哥對待難道二先生沒有說這不合禮法沒有用院規治你」
秦杰笑著說道︰「我妻子習慣這麼稱呼我至于二師兄那里……老師和道長兄都回來了我也不怎麼怕他」
歧山老道大笑起來卻牽動了體內的舊疾連連咳嗽
觀海道士急忙取出藥丸服侍他吞下
歧山老道走到石坪旁的藤架之下坐到一張棋盤旁說道︰「雖說是來治病的但既然當年定了這麼個無趣的規矩總還是需要下盤棋」
幾番交談後秦杰確認道長與清夢齋的關系很親密心情愈發放松膽子也大了起來試著問道︰「如果輸了還能看病嗎」
「道祖慈悲……瓦山三局棋挑的是有緣之人這小姑娘既然病了而我會些粗淺的醫術這便是緣法哪有不看的道理」
秦杰很是高興隨口說道︰「這是道長慈悲可不是道祖慈悲如今誰還記得這兩個字」
歧山老道嘆息說道︰「離光明太近便看不見別的東西離道祖太過便看不到道祖本身便如我瓦山頂上的這尊道像修的如此巨大不知耗費了多少民脂民膏然而真走到道像之前你哪里能看到道祖的全貌頂多只能看到一個小指頭」
此言大有深意觀海道士和太虛觀道士眾神情肅然安靜聆听只有何伊微露諷色覺得老道在故弄玄虛
歧山老道何等樣人物自然不會在意這名老婦
他抬頭看向洞廬上方那座仿道要把天穹頂開的巨大道像感慨說道︰「道祖當年涅盤前曾留下法旨道不立塑像不事崇拜然而千萬年過去還有幾個道門弟子能記得這些話又有哪家道寺正殿里沒有道祖的金身塑像當年太虛觀里的晚輩非要立而且還要立這麼高一個我阻止不了他們只好把洞廬搬到道祖腳底下心想若哪天道祖不高興了踩我兩腳出出氣也好」
觀海道士若有所悟太虛觀道士眾神情驟凜觀主更是面露惶恐之色
便在這時安靜了整整一天的道輦里再次響起那道渾厚的聲音來自懸空寺的戒律院首座贊道︰「一別五十載師叔道法愈發精湛可喜可賀」
歧山老道搖頭說道︰「我幼年便出寺重履紅塵從未在記事房或講經堂里簽過法號如何當得起首座稱我為師叔」
道輦里的道士不再說什麼卻堅持行了一禮
歧山老道就如沒有看見一般看著張楚楚問道︰「小姑娘你餓了沒有」
中午在道院里張楚楚只吃了些青菜在秋亭里下了那般棋非但沒有疲憊反而精神漸佳卻開始覺得有些饑餓于是她點了點頭
歧山老道不知從哪里模出來一顆青梨用棉布道士袖用力擦了擦然後遞到張楚楚面前慈愛說道︰「先吃個梨填填肚子」
張楚楚接過青梨低頭吃著發現這梨很甜里面的汁水很多最奇怪的口感很怪竟有入口即化的感覺不由愣了愣
她抬起頭來把剩下的半個梨遞到秦杰面前說道︰「你吃吃很甜」
從小到大他們兩個人習慣了有什麼好吃的的食物都會分著吃秦杰也不在乎什麼分梨的說法接過半個青梨囫圇幾口便吞了下去
歧山老道似乎沒有想到連一顆普通的青梨他們兩個人也要分著吃不由怔了怔然後搖頭說道︰「開始吧」
張楚楚還是選了黑棋
廬前藤廊下那方棋枰不知是用什麼材料做成了看著似鐵透著股冰冷堅硬的味道但當棋落在上面時卻沒有任何聲音
就在張楚楚指尖離開黑色棋那瞬間有很奇怪的事情發生
她的眼神忽然變得有些惘然然後眼楮緩緩閉上
她睫毛一眨不眨竟似就這般睡著了
秦杰眼瞳微縮身體上的每根汗毛都豎了起來
微涼的秋風在他頭發里穿行像寒冰一樣刺激著他的心神
他盯著歧山老道的眼楮右手五指漸攏虛握成半空之拳恰好可以塞進去一把刀柄尾指以極小的幅度高速顫抖著時刻準備著拔出身後的樸刀
「不用緊張她不過是倦了所以去夢里歇一會兒」
秦杰感知著張楚楚的情況發現她的呼吸很平緩甚至比平時還要更加平緩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異樣竟似乎真的只是睡著了
「這是怎麼回事」他寒聲問道
歧山老道微笑說道︰「這樣對她的身體有好處」
離奇入睡的張楚楚似乎真的很舒服時常因為痛苦而微蹙的眉兒非常舒展也沒有咳嗽
秦杰把手搭在她腕上發現她體內那道陰寒氣息也變得非常平靜不像平日里那般時常蠢蠢欲動稍微放心了些
但終究是沒有辦法完全放心
他盯著歧山老道的眼楮再次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歧山老道看著身前的棋盤說道︰「你應該听說過太虛觀的傳說你現在看到的棋盤便是當年傳說里那些老道下棋用的棋盤」
「這棋盤……是誰留下來的」
「道祖」
秦杰想起那個傳說心情驟緊
「為什麼要張楚楚用這個棋盤下棋我先前才知道以前瓦山三局棋的終局是由那位洞明道長主持那時候肯定用的不是這個棋盤」
「你就當作是道祖對她的考驗吧」
「我們來治病不是來求道為何需要被道祖考驗」
「若她的病只有道祖能治那你求還是不求」
秦杰沉默了很長時間後問道︰「她有沒有危險」
「沒有任何危險」
秦杰忽然想到某種可能聲音微啞說道︰「但她會很痛苦」
「如果她痛苦你自然能感受到」
「那接下來怎麼辦這局棋還下不下」
歧山老道望向棋枰上那顆孤伶伶的黑棋自身旁棋甕里取出一枚白棋輕輕落在與黑棋遙相對望的位置說道︰「這局棋已經開始了」
時間漸漸流逝秋日漸漸西移瓦山洞廬被一股緊張而又玄奇的氛圍所籠罩誰也不知道那張棋枰上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張楚楚只落了一子便進入了夢鄉
秦杰有幾次都險些失去耐心只是想著落之前張楚楚對這位歧山老道所流露出來的尊敬和信任他強行壓抑著自己的不安繼續沉默等待
棋枰上依然只有那兩枚棋
秦杰沒有看著棋枰只是看著張楚楚的臉注意著她有沒有流露出來難受的神情她的呼吸有沒有變化身體有沒有呈現異樣
他看的很認真很仔細很專注眼楮一眨不眨沒有錯過張楚楚每一根睫毛的微顫雖然那些微顫都是山間的秋風拂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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