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難當 第205章 辜負(一)

作者 ︰ 地絮

上官凝遲疑地走過去,面色和靜,只是整個人看起來沒什麼溫度。♀燕娘和柳舒瀾像達成默契似的退出屋子。門合上的瞬間,那連綿的雨聲也小到不擾人了。

江後斂了袖子坐在床沿,把棲梧放在腿上抱著,小家伙看到床上的李攸燁,吭吭了兩聲,也不知道是在表達什麼,小眼一眨一眨眯縫在一起,發現李攸燁沒什麼反應,翹著腦袋,往她那邊瞧著。江後指著袖子上的花紋給她看,但她毫不領情,一直盯著李攸燁,過了一會兒,終于沒有得到想要的回應,嘴巴一張一合眼看就要哭鼻子,好在最後一刻被曾女乃女乃拿腰上的玉佩吸引了,小臉一松,伸著小手去夠。

上官凝與她們隔著一段距離,定眼看這幅天倫之樂的畫面。那人對懷中嬰孩流露的真摯情感,就像一股倒行在她心中的逆流,沖走了她的所有堅持與自信。

「凝兒向太皇太後請罪!」連醞釀許久的聲音都是冷的了。

床頭床尾的燈盞將她的影子分開兩邊。淺淺地映在地上。而她本身的輪廓則納于陰影中,看不分明。江後招她走近一點。

「你或許會覺得不可思議,哀家最初也不相信,」她憐愛地攬著懷中的嬰孩,微微啟口,作了一番這樣的開場白,上官凝的腳底仿佛結了冰凌,再難以移動。「棲梧,是權洛穎離開時,偷偷留下的孩子,燁兒的孩子。」最後幾個字特意加重了語氣,抬眼去看面前的人。她的臉色已如意料中的煞白。但她並未因此放棄說下去,「這件事說來話長。燁兒失去的記憶,是被權洛穎拿走的,她月復中懷了燁兒的骨肉,打算悄無無息帶走這個孩子。哀家曾派雷豹去尋找她的蹤跡,苦尋不得,後來是她找到的雷豹。她改變了主意想把孩子留給我們。」

上官凝咬著唇,目中最後一點希冀被碾成灰燼。以至于她那娓娓道來的緣由,在她心中已經滌蕩不起任何塵埃。

「曹妃月復中胎兒,早在數月前便已小產死了,這是哀家的疏忽……那時燁兒剛復位沒多久,朝局未穩,一切變數皆有可能發生,哀家選擇了息事寧人,便沒有將此事追究下去。」

「這孩子,是個意外……」說到後來,一聲霹靂雷響,打斷了江後的言語,亦將腿上的棲梧嚇著了。忙把她抱起來,貼身捂著。上官凝移開目光,望著閣里的陰暗角落發怔。一切一切的疑團現在全都解開,原來自始至終,她不過是一個被利用的玩偶,被她們構陷在充滿虛偽和欺騙的陰謀詭計內,目睹著她們一家團聚,骨肉團圓。

沒有什麼比這更諷刺的了。

棲梧在輕柔的安撫中漸漸好了,或許是意識到了氣氛的不同尋常,不再吭聲,老實地躺在曾女乃女乃臂彎里。江後續上先前的話,「哀家並非有意欺瞞于你,即便是燁兒,也是在最後一刻才知道她的存在。」

上官凝終于冷笑了,「這麼說,昨晚發生的事,也是場意外了。太皇太後執掌乾坤,竟也有失算的時候?」她平日柔順慣了,乍一說出這樣諷刺的話,江後不由側目。

「乾坤不會掌握在凡人手里。這樣的安排是順水推舟的無奈之舉,遠非你想象中的飽含惡意!」

「既然這樣,為什麼還要告訴我這些?為什麼不一直欺瞞下去?你們覺得我可以承受被你們玩弄于鼓掌之中嗎?」她一生中少有的激動,手捂在心口像是在挽回那里鮮血淋灕的傷口。江後不言,蹙眉似在思索什麼,她嘴角的諷刺開始蔓延,而眼里的水霧也越發深了。這時候李攸燁的忽然囁嚅了幾聲。兩人都怔了怔,江後俯身查看,發現只是她夢中的囈語。以手覆在她的額上,試探那里的溫度。沒有什麼異常。側臉再顧向上官凝,正巧看到她的眼淚從瞳眸中潰了出來。

窗外的雨似乎越下越大,雷霆滾炸,不絕于耳,可以想象外面的世界此刻天昏地暗,城廓失陷于黑雲,宮牆月復背于驟雨。人群驚慌奔走于道,即使居于舍,亦不得安寧。江後沉默了片刻,最終將手掩于袖中,平靜注視著她,「因為她已經愛上你,哀家不想讓她因為過去的感情羈絆錯過你!」

那一瞬間,她沒有錯過那人目中難以置信的微光,隔著一層迷蒙的水霧毫不掩飾地射向了她。隨後那微光慢慢偏折,直到全然附著在床上那人身上,久久愣怔。

「一場被辜負的感情,一個孩子于事無補。但是卻能將另一段無辜的感情傾覆。她今日所受的傷害,注定了她們的悲哀。如若你也放棄她,她將萬劫不復!」

她的話像一記重拳擊在上官凝心口,柔弱的只影傍著虛空仿佛風中偏抖的蔓草。♀

她抱起棲梧款款地朝房外走去。檐下的雨簾,被風吹得斜了,她立在那里許久,燕娘匆匆拿了斗篷過來,給她披在身上。懷中的小人也被毛茸茸的斗篷裹住,鼓動幾下頂了個腦袋出來,左看右看,還伸手砸了砸周圍隆起的邊。燕娘撲哧一笑,「這孩子,怎麼跟一只剛冒出地面的小鼴鼠似的。」旁邊的侍女紛紛捂嘴笑了。小家伙對這個稱號似乎有點不樂意,撅起小臉,仰頭去看傾城傾國的曾女乃女乃,那可愛的模樣似曾相識,江後被她看得怔了,嘴角的笑意柔軟散開,貼身摟著她,徐徐朝回廊盡頭走去。回廊那端的上官夫人看了,一時怔得說不出話來,不知該不該隨去拜見,只立在回廊盡頭,目送著那道墨色的姿影,于拐角處婉轉消失。腦海中忽然飄出十六年前親歷的一幕。

猶記得也是這般陰沉晦暗的天氣,她同眾位誥命夫人一起進宮拜見江後,因突降的驟雨,一生僅有的一次被留在慈和宮住宿。晚上因惦念家中女兒睡不著覺,又听到前殿傳來嬰孩的哭聲,忍不住披衣下床前去探看。忘不了初見那情景時的詫異,偌大的輝煌殿宇中,那女子孤身一人抱著懷中的嬰孩,在殿中來回走動,平素難得一見的溫情,籠罩著她如玉的臉龐,身邊一個照料的宮女太監也無。這于一個身居高位的人是不可思議的。嬰兒一直啼哭不止,她當時鼓著勇氣進去,提醒她孩子或許是因為月復中脹氣才哭的。小孩子腸胃不好,肚子很容易發生脹氣,她女兒便是這樣,每逢如此,只要幫她揉揉肚子,排出體內的淤氣,她便好了。江後照著她的方法做,果然過了沒多久,小攸燁便止住了哭聲。永遠記得那一刻那雙懷璧的眸子里散發的極致柔情,後來,她們干脆坐在殿里,毫無隔閡地交流起了照顧小孩子的經驗。燈影婆娑,漏聲潺潺,兩相久坐,語笑嫣然。那一晚,她對這位傳說中不沾煙火的江後的看法有了一些改變。這樣一個翻手雲覆手雨的萬聖至尊,說到底,骨子里還是一個柔情似水的女人。既是女人,天生便擁有保護孩子的本能。這樣一想,那麼她後來所謀劃的一切都情有可原了。

上官夫人站在欄桿前,無法解釋自己當前的心境,明明恨她利用手中權柄害了自己的女兒,但卻無法不在心底同情、欽佩這樣一個女子。如果換作是她,恐怕也會毫不猶豫做出同樣的抉擇。

棲梧睡著了,江後將她輕輕放到床上,手捏起她頸間的長命鎖,竟發現似有打開的痕跡。眉頭一蹙,就要摘來看看,這時外面卻有人來報,「啟稟太皇太後,皇後娘娘要啟程下山,江將軍特來請示,要不要放行?」

江後滯了一下,心里微微嘆了口氣,「罷了,讓她去吧!」

灰蒙蒙一片澆濕的土地,車輪碾過兩道深淺不一的溝痕,終于拐上正軌,朝城東上官府的方向疾馳而去。上官凝枯坐在車廂,目中不含一絲焦距。雨水敲打著車簾,濾進一層潮濕的冷意。素茹一句話不敢多說,直到後面傳來另一輛疾馳的車駕聲,她才挑開簾子,往後探看,「小姐,是夫人的馬車!」

上官夫人不顧沒腳的雨水,跳下車來,爬上了女兒的車駕,「素茹,你且去另一輛車,我和小姐有事商議!」她的神情嚴肅,直接下了這樣的命令。素茹不敢耽擱,瞥了眼小姐,便下車了。徒留上官凝一個人茫然地坐在原處。

「娘問你,這一切你是不是早就知情?」上官夫人開門見山地問。

「娘問得是什麼?」

「我問得是假鳳虛凰!」上官夫人話一出口,自己先截了一半舌頭,左右看看,掀開簾子命車夫避開升月街,改走最南邊的井星路。

「夫人,走那條路要繞遠道!」車夫大聲喊。

「我知道,你走就是了!」車夫只好揮鞭調轉馬頭,拐入旁邊的岔路。上官夫人甩上簾子,回身坐好,轉顧女兒。上官凝震驚地看著她,臉色刷白。

「凝兒,這麼大的事,你怎麼能瞞著娘?你以為,沒有爹爹娘親的阻攔,你就真的能和她一生一世嗎?如果她的身份被人拆穿,你當如何自處?上官家當如何自處?你想過沒有?」

「我……」上官凝無措地看著她。

「什麼都別說了!」上官夫人目中有淚,擒住她的手,「燕王已經知道這件事,以此要挾你爹爹,為他謀舉大事!枕霞宮出動了神武軍,說明江後已經有所察覺,一場在所難免的風暴就要來了!趁著現在局勢未亂,我們把你送出城去,回上官氏故里隱姓埋名,太皇太後即使不滿,有你爹爹在,她也說不得什麼!」

「不,我不要!」上官凝突然抽回手,激動地說。

「什麼不要?」上官夫人一時凝滯,錯愕地看著她,「凝兒,你告訴娘,為什麼不要?」

上官凝眸光閃爍,緊緊抿著嘴唇,並不回答母親的問話。上官夫人吸了口冷氣,「你已經對她動情了。」像是被宣判了死刑般,她癱坐到座椅上,恍然失神。上官凝連忙去扶她,就跪在她身前,「娘,我愛她,不管她是什麼人,我愛她,求您原諒我!」

「可是凝兒,你們注定無法在一起啊,這是和禮法相違背的。你爹爹他也不會答應。」

她伏在母親膝上,茫然無措地流淚。上官夫人哽了哽喉嚨,緩緩撫上她的臉頰,「告訴娘,你們多久了?」

「從女兒十三歲開始,就再沒有喜歡過別人!」

「竟有四年了!」上官夫人低低地呢喃,而後問了一個一直以來纏繞在她心頭的問題,無關世俗與禮法,卻是任何感情的基石,「凝兒,她也愛你嗎?」

無論何時,母親總能抓住最本質的東西。上官凝把頭埋進她掌中,「女兒不知道!」

感覺掌心潤濕,上官夫人無奈地嘆了口氣,「可憐的孩子。」

「夫人,快到南城門了!」車夫忽然在前頭大喊,「那里有很多士兵,堵在路口,我們過不去!」

「動作這麼快?!」上官夫人掀簾查看,果然見前頭城門口站了許多御林軍士兵,各個披甲執銳,將井星路都封死了,她馬上下令,「調頭回府!」

車夫只好又趕著車馬拐進就近的街道。就在馬車調頭的一瞬間,上官夫人忽然看到城門口駛進了一輛馬車,被御林軍士兵攔了下來。而那馬車上很快跳下一個人,對那為首的御林士兵說了幾句話,那士兵突然恭敬地向馬車抱拳,而後揮散部下,為馬車放行。隔著朦朧的雨幕,那馬車越走越近,終于在路口與他們錯開去,上官夫人迅速合上簾子,內心久久無法平靜,如果沒看錯,那車夫是江府的齊管家。是那個人回來了。

上官凝見母親臉色不好看,抬起頭來,「娘,您怎麼了?」

「沒什麼。」上官夫人晃過神來,將她摟在懷里,「凝兒你記著一點,無論發生什麼事,娘對你最低的要求,始終是你能得到自己的幸福。如果皇上連這一點都做不到,娘無論如何不會把你交給她。你先跟娘回府,如果她誠心來接你便罷,不接,你就留在娘身邊,有你爹爹在,誰都不敢把你怎麼樣!」上官凝積蓄的淚水終于噴涌而出,鑽進母親懷里,像一個委屈了太久的嬰兒。

作者有話要說︰我不說什麼了。更新晚了,罰燁穎暫住小黑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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