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二人別過宋席殊回到院中,墨雲華照例打出一道壁罩,道,「為師觀你回來之後心緒不寧,且坐下調息,莫被今日之事擾亂了心神。」
煉缺盤腿坐下,神識沉入丹田,便听見緩緩琴音飄入耳中,原來是墨雲華在為他撫安神曲。
當夜,墨雲華彈奏安神曲直至半夜,見煉缺再無半點心波浮動才停了下來。煉缺大為感動,這些年,墨雲華雖性子冷淡,言語不多,對自己卻關懷備至,道,「師父,這一路因我涉世不深,不懂推拒,讓你為難了。」
墨雲華道,「煉兒,你心思純善本是好事,可若深陷凡塵俗世終究于修行不益。須知守道至要,乃順應道法自然,萬事順于天,審時度勢,經有為之思考,應自然之變化,保萬物之本真,最終才能令自己達到無為而無不為之境界,你若時時因外物迷亂雙眼,擾了本心,還如何看得清這自然之道?」
煉缺道,「師父教訓的是。此事我不再參與,皆由天運安排。剩下的時日,我只是想與師父一塊領略這人間的風土人情,待這半月過去便與師父離開大燕,可好?」
墨雲華應允。
到了第二日,宋席殊果然信守承諾沒有再過來央求幫忙之事,只遣了婢子送來飯食,叫他們自便。煉缺一直久住山中,凡塵人世從不曾經歷,以前隨留雲尋醫的時候匆匆經過的也都是些仙門周邊的大小坊市,後來與尤夏一塊去歸墟,路上則根本未做停留,何時有過這樣的閑暇時間在凡塵游山看水。他對人間的人情世故一竅不通,也看不透人世的虛與委蛇,全憑一番善意處事。此時,與墨雲華走在街道上,望見什麼都覺得好奇。
路上那些賣藝求生,沿街乞討的流浪人,小攤小販的殷勤周到,百姓家的婚喪嫁娶,人間的各種喜怒哀樂痴纏怨戀他都一一看過,直感慨人之性靈。他清修多年,心中情、欲不多,一直不能明白為何一個貪一個愛便包含了人世間所有的無常與塵緣,來到這人世才明白了朱志凌此前所講的欲海填心之說,原來凡塵之中每個人心中都堆疊了如此之多的情愫和**,小到柴米油鹽,大到社稷天下,互相牽扯糾纏,組成一副人情百事圖,他一一細看之後才明悟了墨雲華所說的無為而無不為的道理,心下更覺得慚愧。
要說這世上的眾多事情莫不是一個情字牽頭,伴隨著各種**,恩怨愛恨糾纏不清,痴纏在其中的人皆被命運牽系,身不由己。如此奮不顧身直教人膽戰心驚。煉缺心有所感,明白了墨雲華常說的只有修的無情無愛,才能堪破紅塵,不深陷其中的道理。
「是了,若被這等繁雜之事纏身,如何成就大道?」只是他有一事未明,這世間男女陷入情愛當中,哪一個不是悲歡離合嘗遍,既有這麼多痛苦,為何還要自尋煩惱?他又想起門中的問心池,那些直教人生死相許的情愛真的是因情難自控身不由己的嗎?那些問心池的前輩皆參悟道法多年,該明白心動,情動,心不動,情亦不動的道理。莫非管住自己的心才是這世上最難之事?
這些紛雜的問題在煉缺心頭還理不清個頭緒,如一團亂麻。這便是悟道的過程,須得自己慢慢領會,旁人的教導若不是心領神會也是無用,他也無意向墨雲華求教。
師徒二人悠閑的在皇城的大街小巷穿行,偶爾也能見到一兩位修士,皆是打算橫渡衍水在此稍作歇息的人,大家一個照面就能意會,也不揭穿身份只點點頭便擦肩而過。
如此又過了幾日,大燕城的氣氛陡然間變了。煉缺發現來往城中的修士突然間多了許多,皆面有急色,四處打探,似在尋找什麼東西。「師父,這群人好似在皇城有些什麼意圖。」
墨雲華道,「靜觀其變。」
到了夜里,二人在王府小院發現空中隱隱有些遁光朝皇宮的方向飛去,皆是修士使用真元發出的五行神光。墨雲華思索片刻,召來婢子吩咐她請主人前來。
不一會宋席殊來到小院,「墨先生有何事?」
墨雲華道,「王爺,城內近日恐則生變,王爺還請多加防範。」
宋席殊皺著眉問道,「何種變故?」
「各中細節我並不知曉,王爺請看那空中流光。」墨雲華抬手指了指空中。
宋席殊抬頭望去,「空中飛星有何奇怪?」
煉缺笑答,「王爺,這並不是甚麼飛星,是修士運動真元發出的五行神光,近日來往城中的修士突然增多,似乎在城中尋找一樣物事,今夜這流光大多數去了皇宮,怕是所求之物深藏在皇宮大內吧。」
宋席殊一驚,「何種珍寶?」
煉缺道,「珍寶倒是未必,修道之人求這些身外之物作甚,我估量著和那位柳裴齡說不定有些關系。」
宋席殊道,「若是能借此機會除了柳裴齡那個佞臣也是件好事,就怕他累及皇兄,且五弟六弟心中懷鬼,若是真的生了些變故,他們恐怕會借機造反。我這便尋人將三哥請來一塊商議。」
不多時,宋宸鴻也來到王府,道,「我沿途過來發現今夜氣氛有些肅殺,怕是五弟六弟那邊有動靜了。」
宋席殊道,「三哥,我將你請來就是為了商議此事,墨先生說空中那些流光皆為正在飛行的修士,看他們這樣著急的朝皇宮飛去,也不知所圖為何,我擔心此回禍亂是因柳裴齡所起,他畢竟也是個修士,莫不是和人有什麼齷齪,他人才尋到此處。眼下朝中波濤詭譎,五弟六弟一直在尋機會造反,若讓他們得了今夜的機會,還說不定會搗出怎麼的禍亂。」
宋宸鴻聞言皺起眉頭思慮片刻,道,「四弟,你放心!御林軍歸屬我統管,我來時已經吩咐了張統領,教他好生戒備,一旦五弟六弟有什麼異心想進入宮內,直接拿下便是。你先在府內坐鎮,張統領若有要事參報,一切由你作主,我先去城外調派些兵力過來,守住城門,以免有人亂中生險,將駐防在外的兵力遣調回城了。」
說罷,宋宸鴻火急火燎的離去。宋席殊派親信去御林軍的管事那帶了口信,一切吩咐妥當之後便陪著師徒二人站立在院中關注著空中飛逝的流光。他杵在原地一直沒走,是希望自己能夠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勸說墨雲華出一把力解了今夜之圍,可是,一想起自己當日信誓旦旦的承諾,心中那一番長篇大論便生生咽在喉頭,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最終只得靜默在墨雲華身邊。
適逢深秋,大燕城又靠著衍水,夜涼如水,宋席殊暗暗瞧著墨雲華,見他仍只著一件單薄素袍,衣袖輕飄,清冷的面孔籠罩在月輝當中,一副遺世**的神仙姿態,忍不住心神往之,心中憂煩都卸了大半。心道——世人都說神仙好,以往我一貫逍遙快活並不覺得自己活的比神仙差,這次得見天人才知曉仙人之妙,能做他的徒兒真得是幾世修來的福分。
他忍不住看向煉缺,見此子姿容瑰絕,玲瓏剔透不似真人,心中嗤笑了一把——我這等凡塵瑣事纏身之人,孤高如墨先生,怕是也看不上吧……待下世吧,若是有個仙緣,我便不喝孟婆湯追隨了他去。
如此嘲弄一番,他朝墨雲華道,「凡人只道仙緣難尋,我此回有幸得見墨先生,也算三生有幸,墨先生看我可有這等機緣?」他這語氣半分真里透著半分假,為自己遮了些情面,心中偏又忍不住生出些期待。
墨雲華疑惑的看過來,「王爺起了修道之心?」
宋席殊面色一紅,「我長大皇宮大院,看多了爭權奪利,自小就厭倦了鑽營權術,沒得那些將國家重任一肩扛起的想法,本只想逍遙一世,圖個風流快活,這回偶遇墨先生,第一眼便為你的仙姿氣度傾倒,若能順遂做個山中神仙不也快哉?」
墨雲華道,「大道渺茫,豈如王爺說的這般輕快?」
「墨先生不信我?」
墨雲華搖搖頭,「我信與不信皆不重要,修道修的乃是你的本心,王爺自己信就是了。」
宋席殊忍不住急切問道,「墨先生如此說來,我可是有一番仙家際遇?」
「我得探探才能知曉。」墨雲華將手探到宋席殊的脈門打入一道細細的靈元。這一股極清冽沉靜的靈元游遍了宋席殊的周身之後落入了他的下月復,那淡涼如水的清靜感覺如同墨雲華之人,宋席殊回味其中,一時迷怔了。
煉缺見宋席殊一臉想往的盯著自己的師父,心中不知為何隱隱生出一點不痛快,干脆撇過身不看。
墨雲華為宋席殊探視一番後,道,「王爺倒是與你皇兄體質不同,丹田脈絡疏通,應該是有些靈根,靈根具體如何則要拜入山門由門中測量了。」
「當真?!」宋席殊驚喜道,「我當真有個仙緣?既如此,墨先生與我相逢一場,可否收我做徒?」
墨雲華淡淡道,「王爺還是另覓師門吧,我有煉兒一徒足矣。王爺若是真有修道之心,我可以為你引薦門中,王爺擇日尋個良師便是。」
宋席殊生出來的那一絲寄望被墨雲華的話撲得干干淨淨,自嘆緣分來的不是時候,讓他生生錯過了,悵然笑道,「看來我福緣淺薄,多謝墨先生美意。」
煉缺立在一旁,雖不是第一次听到墨雲華說出這句話,胸口卻仍舊止不住升上一股暖流,將才的那點不痛快立時忘了個一干二淨。
作者有話要說︰煉缺從入上清門開始
對情愛一直是有反思的
性善之人我覺得更容易感受到別人帶給他的溫情和關照
更容易被情困住
但不入世怎出世?
墨雲華那種一心想要置身事外的態度,我覺得更多的體現了他認為無常是苦,是惡,才極力避免
這種態度正說明了他其實沒有堪破
所以,他所表現出來的立場堅定,怎麼說,不也是一種虛相?
親們,文我是很用心咂模著的,希望大家看的好或不好都獻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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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腆著臉皮天天嚎啊,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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