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缺心緒稍平之後,瞥見墨雲華的外袍濡濕一片,回想起自己的失態,頓覺羞赧。
墨雲華仍舊僵著雙手將煉缺緊緊箍自己懷里,心——早已被那淚濕的衣襟濡成皺巴巴一片,連跳動都變得無比笨拙。
兩人各懷心思按住不動,無言相擁了一夜,末了,煉缺終因雙眼疲乏忍不住昏睡過去。
次日天光初亮,暖日東升,墨雲華拍著煉缺的背輕喚道,「煉兒,煉兒?」
煉缺幽幽轉醒,想起昨夜種種,忙從墨雲華的臂彎里掙出來,慌亂整理了衣衫,怯聲道,「師父……昨夜……昨夜弟子因太過傷心……失禮了……」
墨雲華偏過頭去掩了眼中顏色,道,「你若好了,這便出發,門中之事耽擱不得。」
「嗯。」
師徒二人別過望海島匆匆朝門中進發。
煉缺因昨夜夢中之事,對留雲更多生了一絲憂心。這些年他苦尋未果,隱隱擔心留雲當年承受了拆骨之痛,昨夜一夢,他便生出更強烈的預兆,心覺留雲定是受了傷躲在什麼地方不肯出來見面。他念及臨行之前碧瑤提起的昊天鏡,暗暗發誓此回回到師門,一定要求得昊天鏡一觀,遂開口問道,「師父可知昊天鏡?」
「昊天鏡乃門中鎮派之寶,你為何突然問起這個?」墨雲華微微吃驚,他不知煉缺從何處得知了昊天鏡,這昊天鏡雖然供奉門中萬年有余,可是攏共才用過幾回,門中鮮少有人去打听這面寶鏡,傳承至今,年輕一輩的弟子之中已少有人得知這面寶鏡的來歷。
煉缺斟酌道,「我也是偶爾听聞,據說昊天鏡可用來觀天下萬物之蹤跡,弟子想去求掌門借我一用,查探我爹的去處!」
「昊天鏡除卻鎮壓南域妖獸暴亂用過幾回,從不輕易使用,豈能因你私情借來一觀!」
煉缺哀聲道,「可我實在是想不到別的法子了。」
「那也不行!且不說昊天鏡只能在危難之時用來觀測門派運道,即便借給你用了,每催動一次昊天鏡,需耗費三十年真元,你修行日淺,有幾個三十年可以耗費?且窺視他人運道阻撓了天理因果循環,日後天道必會降下劫難報應到你身上。」
煉缺頂撞道,「昨夜我夢到爹爹因我而傷,如今總尋不到他,教我如何能夠心安理得苟活于世?若果真能通過昊天鏡尋到爹爹,我寧可災劫報應在自己身上!」
墨雲華沉聲道,「胡鬧!為師平日教你的你都忘了嗎?你以為昊天鏡是你想借便借的?門中自上次平定妖魔禍亂之後一直不曾動用此境,怎會借你一觀?」
「那我便悄悄潛過去偷看一回!」
墨雲華冷冰冰的審視著煉缺,「你趁早死了這條心!昊天鏡鎮放在萬仞峰主殿,萬仞峰平日閑雜人等不允許靠近,你要如何潛入?」
煉缺語塞,頹然地望著墨雲華,心知求取昊天鏡不是一時能得成之事。墨雲華說得沒錯,門中修煉的本就是無欲法門,無欲則無為,無為則一切順應道法自然,天理循環,掌門怎會因自己私情出借昊天鏡觀爹爹下落?
墨雲華見弟子猶豫不決,心有思量,訓斥道,「你切莫再打昊天鏡的心思,門規森嚴,若被人發現你動了這等妄念,為師也保不住你!」
「師父……」煉缺哀切的凝望著墨雲華,「爹爹對我恩重如山,我若為了明哲保身棄絕了這段恩情,日後如何守得道心平靜?」
「休得再提此事!」墨雲華橫眉冷對,不現半點惻隱之心,「此法根本行不通,你走得就是條死路!你若連自己都保全不了,如何尋你父親?」
墨雲華在此事上的果決令煉缺倍感無力,便不再吱聲只一路默默跟著墨雲華,只是他尋父心切,仍在心底暗暗琢磨接近昊天鏡之法。
墨雲華同樣滿月復心事,他昨夜無意間窺視到煉缺的夢境,自然能夠體諒煉缺的焦心和擔憂,只是……偷看昊天鏡觸動門規,實在太過危險,一旦被門中發現,耗費三十年修為是小,還要遭受杖責。煉缺或許不知杖責的輕重,他還能不知?兩相權衡,為了穩住煉缺不要輕易以身犯險,他不得不拿出師長的威嚴訓斥煉缺,好教煉缺斷了這樣的念想。
一路無言,待師徒二人回到門中,還未來得及休整,就接到了管平濤傳來的堂主令,召集所有內門弟子去執事堂議事。
二人只身前往執事堂。
煉缺入門四十多載,這還是他頭一回來到執事堂。執事堂與執法堂為門中權柄,專事門中弟子的管理和懲處,是許多內門弟子想往的好去處。在這里,不但手持權柄,還能得到不菲的門中俸祿,可以說是兩全其美之事。只是墨雲華性子素淡,從不看重門中的權勢,若是門中無大事,他便獨自清修,鮮少與執事堂有交道,煉缺自然也被人疏淡了。
執事堂與執法堂皆位于萬仞峰旁側的另一座高峰碧霞峰上。碧霞峰處在萬仞峰的陰面,因萬仞峰太過雄偉,擋住了日曬,難見天光,終日淡雲撩亂,山色昏蒙,滿天霜色生寒,四面風聲透體。
門中有戒令,來到碧霞峰的弟子不能御空飛行以示尊重,師徒二人落下雲頭徒步上山,山中寒氣為此地又多添了一分肅靜。
待到了山頂,便見十多座宏偉殿宇相連,居中兩座分別為執事堂和執法堂,執事堂堂前柱列玉麒麟,執法堂堂前柱列鐵獬豸,外廂皆由寶石妝成,自有一分莊嚴尊貴。
兩殿前坪有個巨大的廣場,墨雲華指著廣場道,「此坪一來用作議事,二來用作懲處犯下戒規的弟子,你可明白?」
煉缺對墨雲華的提點心領神會,眼神一暗,並不作答。
墨雲華領著煉缺繼續往執事堂殿內走。這執事堂,若說外廂猶可,入內則更為驚人,大殿高約二十丈,屋頂通體瓖嵌月光石,將大殿照得透亮,四面牆上描有上古仙魔大戰的彩繪,富麗堂皇,莊嚴森淼。
殿內已經聚集了不少人,上清門在東域屹立一萬五千年有余,門人眾多,此回管平濤發出堂主令只為商議歸墟海獸暴亂之事,無意打攪門中高人清修,是以召集來的只有元嬰以下修為的弟子。
約莫半個時辰後,人陸陸續續到齊,殿里站著顯得局促,大家紛紛去到廣場之上,管平濤不久也現身于廣場之上,滿面威嚴的說道,「因歸墟海獸暴亂之故,執事堂近日連番收到東域和北域其他門派的求助信,經門中長老多番商議之後,今日由我出面召集大家來到此處,欲選派四十名弟子組成一支清剿小隊,前去歸墟探听海獸暴亂的消息。」
人群中傳來聲音,「如何選派人手?」
管平濤道,「現下歸墟狀況未明,經執事堂多番商議,決定派出由十名金丹弟子和三十名築基弟子組成的清剿小隊先行去歸墟查探情況,如果情況危重,再做商議,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眾人皆認為此舉甚為妥當。上清門乃華夏巨擎,上一回動蕩便是由上清門牽頭蕩平,此回歸墟再現禍亂,自然首當其沖,只是現下情形未明,陡然之間派出元嬰真君出巡有些招搖,為了顯示上清門泱泱大派之風,派出由金丹真人與築基弟子組成的小隊較為適中,一方面借此展現了上清門後起之秀的實力,一方面借機讓門中的精英後輩得到鍛煉,若干年後,這些人將會成為門中棟梁。
大家皆點頭道好。
管平濤接著說,「此回歸墟動亂頗為詭異,掌門亦十分重視,待選出合適的人選之後,他將在萬仞峰頂親自打醮為清剿小隊送行,待事成歸來,門中另有賞賜!」
眾人听到此處,皆有些雀躍激動,有人問道,「請問管長老,這四十名弟子如何產生?」
管平濤見眾人支持,十分滿意,笑答,「這四十名人選,首先由各位自薦,若是人數剛好,直接組隊便可出發,若是有幸得同門支持,願意參加此回行動的弟子多了些,則分別在築基和金丹弟子之中進行比試,擇優選拔,大家看如何?」
廣場下一片叫好聲,皆躍躍欲試。
煉缺听聞獲取資格,能有機會去萬仞峰,暗喜上天有好生之德,賜下了這等機緣,遂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一定要拿到資格借機前往萬仞峰一觀。
墨雲華瞥見煉缺臉上隱隱浮動的堅毅神情,心煩意亂,暗自嘆了口氣。
管平濤揚聲道,「既然大家如此支持,那便現在開始,築基弟子在左,金丹弟子在右,有意參加此回行動的請自行走上前來!」
管平濤話音剛落,坪中弟子紛紛與自己的師父協商起來,大家皆十分看好此回行動,若能在這次行動之中表現出色,得門中認可,日後說不定能得些機緣進入執事堂,成為門中主事,也算是天大的造化。
煉缺琢磨良久,終是覺得瞞不過墨雲華,索性直言道,「師父,此回的清剿小隊,弟子意欲參加!」
墨雲華一臉冰霜的逼視著煉缺,傳音道,「煉兒,你要參加此回行動當真是為了去歸墟剿滅海獸?」
煉缺的心被墨雲華那雙冰冷的眼看得透涼,他與墨雲華相伴多年早已生出默契,心中的盤算如果瞞得過墨雲華?這回,墨雲華定是得悉了他的心思,對他接下來的行為必定不滿,只是此回事關留雲的下落,容不得他退縮,遂咬著牙說道,「是!」
墨雲華見弟子言之鑿鑿,神情堅毅,知弟子為了成全父子恩情是再不會回轉心意了,心里狠狠抽痛了一下,轉過身去,艱難的說道,「你既心意已定,為師……便不阻攔……」
煉缺望見墨雲華轉身時那一分艱難掙扎,明了墨雲華的護徒之心,沉聲道,「謝……師父成全……」
說罷,他頭也不敢回,邁著沉重的步子走向前列,站到了那一撥打算參加此回行動的金丹真人當中。
此次若有幸入選,到了萬仞峰上,他勢必要潛入主殿偷看昊天鏡,屆時若被發現,實難善了,他深知其中危難,更不願意因為自己私事牽累了墨雲華,長吁了口氣,暗道,「師父,弟子情義難兩全,必讓你失望了……」
作者有話要說︰寫到這里
我突然想起常說的一個笑話
你老婆和你母親同時掉落水中
你應該先救誰?
顯然這只是個笑話,不能作真
但是,有時候確實遇上好多這樣兩難的選擇
說回來,既是選擇,肯定是因為各個選項不存在絕對的優勢
所以需要審時度勢,必是有所舍,然後才有所得
人生的選擇無處不在,就看你做選擇題的當下更看重,在意的是什麼
亦或,有些人,選擇的時候更果決的放棄了情更重的那一方
因為,有一種寧可負我不負他的情感在
看得重的離心更近,雖然舍下更痛,但是內心卻不願意對不住心遠一點的那一方,因為情重的那一方便如自己一般,負了也是負自己,好過外人
我咋和說繞口令一樣,說滴亂七八糟呢
難道我太聖母,說這麼多狗屁不通的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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