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妃 14第13章

作者 ︰ 林錯

畢竟是第一次經歷官司,顧沅三人坐在遮得嚴嚴實實的大車里,彼此對望了幾眼,心里都有些七上八下。那位來傳人的百戶蘇傳卻挺隨和,坐在車轅上隔著車簾和幾人笑眯眯地說閑話︰「放心,這是例行公事,你們幾個我一眼就看出來了,不是吃官司的材料!」

鎮撫司在昭義坊,與慈壽庵一東一西,坐車要走近半個時辰。鎮撫司朱門大敞,里面燈火通明,蘇傳給門口守衛看過牙牌,領著幾人穿過夾道,卻並不進大堂,自右邊側門繞過去,青石道盡頭是間花廳,里頭人頭涌涌,門口立著個圓臉女官,與顧沅幾人對過名單,和和氣氣朝里面一指︰「幾位小娘子請,且安心稍候。」

里面俱是女科士子,三五一群低聲閑話,並沒什麼刑訊盤問,三人都放下心來,朝蘇傳作揖,入內去了。

眼見幾人進門,蘇傳卻將女官的袖子一扯,道︰「瑞娘還沒下來?」

「瑞娘遇到了先前鄉里教諭,略敘幾句話,稍候片刻便來。」女官斜眼看了她一眼,低聲道,「殿下不是請令去接美人兒麼?美人接來了,怎麼不跟進去?」

「凡夫俗子才做攀花折柳的事。」蘇傳不以為然地搖頭,「我不過是去看看小九兒這回中意什麼樣的小娘子,替她把把關罷了。倒真跟韓大說的一樣,小九兒眼光不壞,這樣容貌,只怕就是宮里頭也排得上名號。」

「排得上又怎麼樣?」女官道,「咱們陛下為人不似殿下,正派——」她一語未了,見兩個穿綠袍的高挑身影沿青石道過來,忙正了正容色,垂手立在一旁。

李瑞娘到了花廳門口,朝著蘇傳深深一揖,還不及開口,蘇傳手快,一手扶住,順手就往門里頭推︰「快去,別讓里頭小娘子們等急了!」

李瑞娘被她搡得一個踉蹌進了門,見眾人把目光都投在自己身上,身後蘇傳抱著肩膀大咧咧站在門外,並沒有要進門的意思,只得苦笑一聲,整整衣襟,舉步到了堂上大案前,朝下面黑壓壓的人頭一拱手,朗聲道︰「下官鸞儀司李瑞娘,今日奉令請小娘子們來,卻是為了查一件事。」

里頭李瑞娘的聲音還在繼續︰「何日上船,何日下船,行李幾何,同行人幾許,皆須本人親自書寫畫押——」外頭蘇傳已經不耐煩,向那女官道︰「瑞娘怎麼如此嗦,要我看,什麼畫押,又不是什麼作奸犯科的事,當著眾人問一聲不就完了!」

宮里頭人都知道這位北王不著調的脾氣,女官抿抿嘴唇,看了一眼身邊穿綠袍的中年女子,見里頭李瑞娘朝這邊望了一眼,忙進了門,將大案上摞著的文房四寶發與士子們,讓他們據地書寫。倒是女子朝蘇傳行禮道︰「按例傳訊證人必得親自口供畫押,這也是為了防範奸小,還請殿下稍待。」

「你倒是和瑞娘口氣一樣。」蘇傳抬眼打量女子,四十余歲年紀,極修邊幅,寬額長眉,一副端莊相,微微垂頭,眼觀鼻鼻觀口口問心,極莊重沉穩的模樣,長得不算特別漂亮,但是讓人瞧著舒服。她素來喜歡以貌取人,和顏悅色讓女子起來,又問︰「你是刑部里來的?」

「刑部司獄司右主事程素,奉部堂令來此取女科士子口供,若有作奸犯科的,也一並暫押刑部女獄。」女子依舊是一副不卑不亢的口吻,「臣曾在梧州任過幾任教諭,直到天壽元年才調上京來,今日僥幸,得見北王殿下。」

「怪不得!」蘇傳一笑,「這里沒什麼北王,你只管叫我蘇傳就是了。」北王世代守定州,最重勇武,北王世子除了承爵考,還要在定州衛做三年軍戶,北王微服時用的是蘇傳這個名字,因無人識破,便索性一用到底,進京時還替自己去鸞儀司換了牙牌,讓鸞儀司提督林遠哭笑不得。

眼見里頭人寫得差不多了,女官抱著一摞口供出來,蘇傳一指程素︰「刑部的活計我沒干過,這里卻有個行家里手,又當過教諭,對這些士子是再熟悉不過的了,就讓她和瑞娘一起看吧!一人一半,快些了了事,也省得半夜把人拘在這里。」

程素告了罪,接過口供一張張看去,突然目光在一張口供上停住,她略一沉吟,蘇傳已經道︰「怎麼?這人不對?」

「不是。」程素笑道,「只是此人的字格外好,臣一時看住了。」北王不甚好書法,卻見落款正是「顧沅」兩字,便也一笑︰「這是遂王看中的人,字怎麼不好?」

程素拿著文書的手指一緊︰「遂王看中的人?」

蘇傳只覺程素神氣甚是古怪,只以為她與內閣諸人一樣,看不慣時下風氣,便笑眯眯地撇清︰「我听人隨便說的,也不知真假。不過這位小娘子容貌舉止不俗,文才若是也好,倒像是小九兒能中意的模樣,被人這麼說也沒什麼奇怪的。」

「殿下說的是。」程素應了一聲,將余下口供看完,重新收攏了奉與蘇傳道,「臣這里沒什麼可疑之處。」

「臣這里也是。」李瑞娘也道。

「那就這麼著,」蘇傳抬眼看了看頭頂上一輪滿月,吩咐道,「程主事把文書送回去,瑞娘回宮里復命,替我跟鄭姑姑說一聲,如今已經是快三更了,我先安排些人送這些小娘子們回去,免得路上生出什麼事來,稍後便來。」

顧沅三人回到慈壽庵時已經是四更天的時候,崔成秀正在供桌底下打盹,得了小尼姑知會,忙自佛堂里頭迎出來︰「幾位小娘子受驚辛苦,小人讓人準備了火盆,又自佛前請了淨水,去晦氣是最靈不過的!庵里廚下師傅們備了素湯面,幾位待會換了衣裳,也吃些墊墊肚子——熬夜費心神吶!」

太監對人最是殷勤,從來都是笑臉迎人,李清許汐甚是感激,道謝不迭,唯有顧沅想起皇帝的話,略有些遲疑,朝崔成秀道︰「崔管家,這些我等實在不敢煩勞——」

「顧小娘子說什麼見外的話?」崔成秀心里有成算,笑吟吟只管把顧沅往里頭讓,「顧小娘子且去收拾,我家十一娘子還有幾句話要小的捎來呢!」

顧沅推辭不過,與許汐李清一起跨了火盆,她心里惦記著十一娘的話,匆匆沐浴更衣,又到前頭來尋崔成秀。崔成秀候在佛堂里,見了她便殷勤地遞過佛香︰「這庵里頭靈驗,小娘子也敬一柱,小娘子福分大,有這麼一炷香,佛祖爺爺必定保佑小娘子富貴綿長的。」

顧沅听他話里有話,蹙了蹙眉道︰「我輩讀書人,只知道君子謀道不謀食,憂道不憂貧,富貴窮通皆是天意,倒是高攀妄求不得。」

崔成秀一番殷勤換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臉上頓時有些不是顏色,心里頭把顧沅恨鐵不成鋼恨到了十成,眼前這麼好的通天大道,這小娘子怎麼就是不上道呢?那位小爺也是,宮里頭哭著喊著吃齋許願想得皇帝青眼的人無數,偏偏就好宮外這麼一個油鹽不進的,也真是邪性!

壓著怨氣自己上了一炷香,對著佛祖爺爺月復誹了一陣兒,他心平氣和了,睜開眼楮又是一副笑臉,自供桌上將那包茶葉請了下來︰「我家十一娘子讓小的給顧小娘子帶些今年的新茶嘗嘗——您可先別開口,十一娘子後頭還有話吶!」

將皇帝的話原封不動轉述給顧沅,他見顧沅拿著茶葉怔怔出神,心里頭琢磨了一下,語重心長地拉開架勢,先大著膽子替顧沅尋皇帝的毛病︰「說句僭越的話,小的雖然不知內情,可也是自小服侍幾位小娘子的,我們家里這位十一娘子,自小兒就只會讀書料理家業,其他的都不大理會。要說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冒犯了小娘子,許是有,可若是說對小娘子有什麼算計壞心虛情假意,小的敢打包票,那是萬萬沒有!晌午兒十一娘子回去,午飯晚飯就都沒吃,巴巴尋了這樣東西,要小的送過來,話雖說得不中听,可里頭對小娘子還是惦記著的,只是拉不下臉來。要不,小的替十一娘子向小娘子陪個罪?小娘子就大人大量,莫要再生分了吧?」

他說著就哈腰行禮,顧沅慌忙攔住︰「府上對我等多加照拂,這怎麼當得起?何況,」她艱難地擠出一抹笑容來,把茶葉塞回崔成秀手上,「要說冒犯,也是我冒犯了十一娘。她不怪罪我已經是寬宏大量了,我還怎麼敢收回禮?」

崔成秀見顧沅聲氣淡淡,神氣卻堅持,想了想轉手把茶葉撂在供桌上,也擺出副肅然臉色來︰「小娘子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聰明人,心思重。實話也不瞞您,我家十一娘子對您是一片實心實意。按照規矩,這該十一娘子親登門去送結契禮的,可偏偏祖上對這事兒忌諱,給不了您名分,這一處只能委屈小娘子。說起來結契這事兒是兩廂情願,絲毫勉強不得。要是小娘子覺得十一娘子人好,願意一處,那是再好不過,要是不願意,這件事就當沒提過。這包茶葉就是憑證,您看這麼樣,成不成?」

顧沅伸手將茶葉自桌上取下來,輕輕點了點頭。崔成秀不曾想到顧沅這樣堅決,頓時覺得自己胃都開始疼了,連笑臉都快垮了,忍不住咧著嘴感慨︰「小娘子真是,真是那個什麼顏如玉心如鐵,說句不該說的話,我們家十一娘子當真是好,倒底是哪一處不中小娘子的意?您能不能給個話兒,我也好讓十一娘子死了心不是?」

「她處處都好,是我配不上她。」顧沅低聲道,朝崔成秀輕輕一禮,道,「恕我失禮,先告退了。」

崔成秀還想阻攔,見顧沅已經紅了眼圈,一時沒能開口,回過神來,只能在空蕩蕩的佛堂里跌足嘆息,又嘟嘟囔囔地給佛祖爺爺上香︰「明明是好好的一對兒,怎麼就是個沒緣分?佛祖爺爺慈悲,給小的再指一條富貴門道吧!」

他嘟囔了一陣,眼見已經是五更大亮,自茶房里先討了兩碗茶喝了,一頭走一頭琢磨怎麼向皇帝交差,剛出山門便和個人撞了個正著。崔成秀蒙頭蒙腦,滿心火氣,正想耍把總管脾氣,卻見對方是位中年婦人,衣著雖然尋常,卻極齊整規矩,倒有些鸞儀司人的做派,便不敢怠慢,緊著賠禮︰「小的一時沒留神,這位夫人見諒。」

「也是我不小心。」婦人理了理衣裳,語氣不疾不徐,從從容容,倒是教人心生好感。崔成秀只覺得這做派眼熟,眼見她進了山門,突然靈光一現︰這不是和顧小娘子是一路的麼?他上了灰驢,猶自在驢背上胡思亂想︰那位顧小娘子是不成了,等有了空閑,回頭問問那些姑子,那位夫人是個什麼來頭,要是有個年紀差不多的女兒,或是學生,說不定能入皇帝的眼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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