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妃 17第16章

作者 ︰ 林錯

這話與閣臣們的諫言如出一轍,皇帝蹙了蹙眉,並不直接回答︰「是兒女歡愉如何,學太祖皇帝又如何?」

「仁宗皇帝皇夫早亡,後來為薛侍君所惑,相識三月即冊為皇夫。薛侍君性情淺薄浮躁,仁宗皇帝不過一年便相看兩厭,只顧忌身後名聲,不曾廢黜,晚年常暗自生恨,常與侍臣道︰‘此朕少年事,實累朕一世也’。夫妻同體,非尋常妃嬪冊封可比,一時歡愉,如過眼雲煙,大婚推到三年之後,與現在也沒什麼妨礙,陛下何苦急于一時,為眼前之歡致一生之恨?」

「倘若朕偏要學太祖皇帝呢?」

「太祖皇帝冊後,人人以為太祖皇帝縱情任性,逞一時之氣,實則不然。當年太祖皇帝明面上一日三旨,卻早于禮部光祿寺安排妥當,才能三日禮成,使御史不及諫。早在太祖皇帝潛邸時,聖文皇後便掌潛邸內宅,臣子們也都深知,故此諫章上多有請太祖皇帝設別號尊崇之言,于聖文皇後執掌後宮上並無異議,言語也甚有分寸,如今許多人皆道當年御史們上言聖文皇後惑君亂政,不過是些嘩眾取寵以訛傳訛的流言,並非實情。」

「朕也是這麼想。」皇帝欣然點頭,「女帝立後,不過是名分上聳人听聞些而已,實則沒什麼妨礙。閣臣們口口聲聲子嗣之憂,卻不想先帝也有皇夫侍君,可承繼大統的卻是朕。」

「明宗與先帝皆有皇夫侍君,卻皆有膝下之憂,可見天命所鐘,非人力所能左右。」鄭葭微微一笑,「陛下立後還是立夫,原本也只是名分上的事,只是此間隱患甚多,這一點臣下卻不得不進言了。當年成宗先是收養晉幽王在宮里,後又封明宗為親王,一樣開府輔政,朝廷上下為儲位名分相爭十數年之久,直到晉幽王謀刺成宗事泄,方才塵埃落定。十幾年之間,朝廷朝務停滯,英才黨爭,幾乎傷了元氣。太祖當年若早立成宗為太子定下君臣名分,後面又何須忍痛誅秦王,使得諸王驚心,導致宮掖不測?便是先帝,晚年也為儲位所擾,幾經周折,才得傳位于陛下。如今宗室繁盛,陛下立後,子嗣日後自然出于宗室,各位親王都正當壯年,豈有不為日後子嗣爭一席之地的道理?陛下方親政,立足未穩便興爭端,又如何勵精圖治再進一步?鸞儀司本不該于陛下家事上多嘴,只是閣臣們口口聲聲名分大義,卻不提此中關鍵,臣才不得已而言之。」

她從容展袍而拜︰「如今大婚改在三年之後,陛下便不必急于爭在一時;立後立夫,鸞儀司皆以聖命是從,只請陛下以社稷蒼生為念,謹之慎之,不可開幸進之門,不可興黨爭之端,如此,則天下幸甚!」

話說得明白,也極有道理︰後位上是男是女,本是皇帝的私事,可事關儲位,皇帝又才要親政,為這個和大臣們鬧僵,招惹親王們虎視眈眈,那便是昏君了。皇帝抿緊了唇,良久方道︰「倘若朕不答應呢?」

皇帝口氣里頗有賭氣的意味,鄭葭心底松了一口氣,展顏一笑︰「能令陛下鐘情之人,豈會是枉顧蒼生之輩?臣信陛下聖明,也信得及陛下的眼光。」

皇帝默然。按制鸞儀科秋試八月初九、十二、十五連考三場,分試時文、策論、詩詞,八月二十發榜,皇帝本指望著在發榜之前,效太祖皇帝行雷霆之舉,替自己爭個立後的名分,眼下卻破了產——她給不了顧沅子女,倘若連正經夫妻名分都給不了,還能拿什麼與顧沅的未婚夫婿抗衡,在顧沅面前表明自己珍之重之的心意?

她自幼長在宮里,于鄭葭之言也一樣心知肚明,只是知道歸知道,卻仍是生了僥幸之心,如今這僥幸被冷水澆滅了,于情勢便看得更清︰歷來士子與翰林院都是聲氣相投,倘若自己堅持六部九卿公議,翰林院國子監便要鼓動士子清流上書,到時候自己這一番胡鬧傳到顧沅耳里,她會怎麼想?是覺得自己這個皇帝小題大做無事生非,還是和那些閣臣一樣,覺得自己年少荒唐不顧名聲?

皇帝心里油烹一樣難過,然而頭腦卻更清醒,朝著鄭葭輕輕點頭︰「鄭先生說得有理,朕奉太後懿旨,將大婚推遲三年,皇夫侍君人選,也在三年之後再定。就這麼辦罷。」

既然皇帝偃旗息鼓,閣臣們便也再無爭議,八月初一大朝,君臣商議政務,上下一團和氣,再沒有針鋒相對。皇帝坐在寶座上,面上從容听大臣們廷對,心里卻慢慢泛上苦澀︰大臣和尋常小民們有家室,有結契兄弟姐妹,太監宮女們有對食,無論是誰,總能尋到一個人,彼此放在心坎上憐惜珍重,一輩子平等相守,她是皇帝,天底下第一等的金尊玉貴,打理江山,一言可決人生死,可卻也注定了只能孤零零漂在九天之上,六親不靠——亢龍有悔的意思,她知道,但這一次,卻是親自嘗到了。

她這里傷心,卻不知道下面刑部侍郎許志玄與她一樣面上平靜,心里揣著一副愁腸︰他把顧沅拘在牢里,原本是听了程素的話,打算待君臣鬧得不可開交之時,便上書內閣,革了顧沅功名,將她逐出京去,到時沒了這樣蠱惑聖心的人,皇帝自然省悟,到時自己力挽狂瀾的功勞就穩穩在手里,卻不想如今皇帝竟然听了鸞儀司的話,那如意算盤立時變成了燙手山芋︰大齊朝的士子不是吃素的,沒了蠱惑聖心這一條,平白把人關在獄中,只怕他要倒過來打恭作揖地求顧沅手下留情了。

許志玄心事重重地回了刑部衙門,第一件事便是找來程素商議。程素雲淡風輕地一笑︰「許大人可還記得前年那件事?陵州布政使之子出游擾亂地方,勒索官員,行至湖州,為宋陽知縣所阻,只說是惡徒冒充,結結實實打了一頓,送至陵州布政司,礙于物議,陵州布政使反駁不得,又有朝中清流相護,那宋陽知縣最終竟安然無恙——如今大人何妨依樣畫葫蘆,也學上一回?」她見許志玄依舊不解其意,索性直接點破,「尋常士子豈會有貢茶?既然來歷蹊蹺,大人也該問個明白才是。」

「不錯。」許志玄恍然大悟,當下準備停當,第二日便升堂問話。眼見人犯帶到,他裝模作樣喝問一聲︰「堂下何人?」

顧沅斂神一揖︰「顧沅與大人見禮。」

許志玄打量了顧沅幾眼。刑部天牢管事極嚴,那些獄卒們私底下不敢玩花樣,貧賤富貴都是一視同仁,不作踐,也不能巴結。許志玄見多了人犯,再怎麼樣的美人進了監牢,幾乎都是明珠蒙塵,蓬頭垢面的沒法看,唯有顧沅,雖然人也一樣消瘦憔悴,可看得出來形容衣裳依舊盡力打理得整齊干淨,寬大的粗布囚衣穿在身上,竟然多了幾分弱柳臨風楚楚動人之態,難怪迷得皇帝神魂顛倒。許志玄心下篤定,先是按規矩問了幾句套話,後單刀直入︰「你既然自稱是尋常士子,從不與權貴謀面,可行李里卻有此物。」他指了指衙役呈上來的茶葉,「我只問你一句,此茶你供稱是林十一娘所贈,那林十一娘究竟是何人?」

顧沅怔了怔,上一次她與許志玄提起,許志玄還是和顏悅色,仿佛並不在意,如今卻是正言厲色,難道那十一娘身份當真有些不妥?她咬了咬唇,道︰「我與她相識不久,只是聲氣相投談論文章,實不知她身份住處。」

眼看顧沅面上躊躇,許志玄心里暗自樂開了花,立時打定了主意,倘若顧沅說得清,那就是明明白白蠱惑皇帝;倘若她說不清,那林十一娘就是匪類無疑了!他咳嗽一聲,正色喝問︰「豈有此理!貢茶貴比千金,她若與你只是泛泛相交,豈會以此茶相贈?可見是胡言亂語,搪塞本官。我也已遣人去內府查過︰此茶宮內只賜了兩位宗室,一位是北王殿下,年已三十許,與那林十一娘年紀不符;一位是遂王殿下,如今懷有身孕,閉門調養,又如何在七月里與你在慈壽庵談天論文,贈你貢茶?其余勛貴大臣,更與你所言形貌相差甚遠。鄭廷機狂悖犯上,曾因權謀私,擅自截留御茶自用,又分與心月復手下,此人若非杜撰,便是鄭黨,你與她關系匪淺——還狡辯麼?」他不容顧沅解釋,自案上抽了幾根竹簽一股腦扔下去,「人證確鑿,倘若你再抵賴,不過是白白皮肉受苦——你可想清楚了?」

顧沅並不傻,雖然第一次遭官司,也知道眼前虧吃不得,眼見著許志玄不容分說擺出屈打成招的架勢,自己又實在說不清十一娘的來歷,略一思索,便順從行禮︰「我實不知那林十一娘來歷,如今想來,果然舉止可疑,或者便是鄭黨匪類,此是實情,大人明鑒!」

許志玄听她順了自己口氣,捻須一笑︰「既然如此,你便照實寫供書來。」他看著顧沅果然在青石地上鋪開紙硯,提筆就寫,心里徹底地松了一口氣。有這麼一張紙在,就是皇帝,也挑不出他的毛病來了!

人證物證齊全清楚,人犯在供書上簽了字,這一干審訊流程就算是走完了。許志玄文不加點,在判書上一揮而就——顧氏女結交匪類,行為不端,今革去功名,永不敘用。寫完了又和顏悅色朝著顧沅一笑︰「陛下有旨,凡查實是行為不端的士子,皆發回地方嚴加管束。按例你本該立時離京,本官念你年少家貧,又是受人蠱惑,就多給你寬限些時日,八月二十放榜之前,湊些盤纏,回鄉去罷!」

這句話一出,他自己也十分得意,覺得是神來之筆︰自己審案上絲毫沒有過錯,又存心仁厚,給顧沅留了幾分余地,就是她日後當真又得了勢,皇帝也沒處怪罪了——天子金口玉言,臣子按照旨意辦事,有什麼可挑剔的地方呢?想了想,他又故作糊涂,板著臉加上一句教訓︰「本官也派人查過,你在牢里這許多時日,並無一個林十一娘前來投案。我看你也不似說謊,想來不是那人有心構陷,便是懷恨在心做成了圈套。你小小年紀,來日還長,日後不可輕信于人,再生出什麼事端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政務稍微有些費事,剩下的下一次再更吧。

皇帝覺得沒有名分,第一次表白得太不理直氣壯了,

所以才想僥幸爭一爭,再去表白一把。

這孩子看著面癱,其實是個屢敗屢戰的別扭脾氣^_^

簡而言之這件事就是皇帝效仿小縱發動立後技能,因等級過低,被鄭大人拍回去了b

其實也是很正常的事,因為小縱當年發動技能的時候,不說等級,年紀就比皇帝大十多歲啊。

而且還有與小楚聯手合擊的功能

下一期預告︰

某人語錄︰阿沅,你怎麼總是不肯听我的話呢?

作者會努力向著狗血小白的道路飛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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