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夜夢初流光燼 四十六、仲夏夜雪幻似真

作者 ︰ 蒼衣雪

為了整個計劃的完美實現,除了巽雲知曉和禤翎郁掌控全局以外,其余人等只需完成自己分到的任務,形成互相頏頡之勢。

蘇泠這天正好沒什麼任務,索性就在白日小憩,以免晚上見撒爾切斯後說不了幾句話就又犯困。

這麼躺著,蘇泠一時半會還睡不著,就放任思緒漫游。她想著下山以來的種種經歷見聞,不知何時就意識迷糊了。

迷迷糊糊中,蘇泠也不知是夢是醒,听見有女子的歌聲,如泣如訴,如怨如慕,不絕如縷。

「心心復心心,結愛務在深。

一度欲離別,千回結衣襟。

結妾獨守志,結君早歸意。

始知結衣裳,不如結心腸。

坐結行亦結,結盡百年月。」

歌聲回環往復,直听得人柔腸寸結。

蘇泠置身于一處回廊,廊外花木扶疏,有陽光滲漏點綴。她循著歌聲慢慢走過去,看見一名背向她而倚坐欄邊的女子。淡而讓人無法忽視,只是一個背影便無端勾勒出寂寥孤寒。

那女子歌聲里依稀帶了沉沉感傷,可是在她轉過臉時,那張臉上卻是靜水無波。她道︰「千瀧許久未見泠姑娘,姑娘向來可好?」

短短時間內,蘇泠失神兩次。第一次是因為對面女子徐徐轉過臉來,現出的絕美而又隱含絕望的容顏;第二次則是因為那女子話中透出的熟稔之意。

千瀧?這名字確實有幾分熟稔之感。

千瀧微微一笑,輕啟朱唇︰「泠姑娘,此次請你務必置身事外。」她的那一笑,並未消減去眼中氤氳的悲傷,反而如江南煙雨般攜了一分清愁。

「敢問千瀧姑娘,何事要我置身事外?」蘇泠听得那沒頭沒腦的一句,遂問道。

「是此次……」千瀧才說了三個字,就仿佛遭遇了什麼甚為懼怕的東西襲擊,神情痛苦,再也吐不出半個字。

「千瀧姑娘,你怎麼了?」蘇泠急忙走近千瀧身邊,關切相詢。

千瀧卻陡然化作一陣輕煙,消散在蘇泠眼前。

「千瀧姑娘!」蘇泠霍然驚起,睜開眼,打量了一會兒四周擺設,想起自己是在陸府。

蘇泠抱著薄被角,開始回憶夢境,身上沁出的冷汗被風一吹就涼颼颼的。千瀧……千瀧!這是前朝那位有「洛神宓妃」之稱的夫人的名諱啊!那位夫人姓洛,名千瀧,正巧就是洛妃血來歷傳說中的主角。

一個仙逝幾百年的傳奇美人跟蘇泠素昧平生,怎麼無端跑到蘇泠夢里去了?莫非是最近總想著這個洛妃血的事,因此發夢?可那置身事外什麼的又是怎麼回事?

蘇泠驚疑不定,忽然听到有人敲門。她忍不住一顫,有些緊張地問︰「誰啊?」

「九妹,是我。」李霂翊站在門外回答。

「是五哥啊,我剛起,你稍等。」蘇泠听出來是李霂翊的聲音,不由松了口氣,穿好外衣,順手理了理儀容,方才拉開門。

李霂翊手托漆盤,雖面色淡漠,但眼中蘊藉著疼惜,調侃道︰「你這丫頭貪睡,一睡起來就睡個昏天黑地,連晚飯也忘了。」

蘇泠眼楮一亮,羞赧地笑道︰「這麼一說,還真是餓了。還是五哥最疼我。」

「唔,你上回還說六弟最疼你……」李霂翊戲謔道。

蘇泠輕哼一聲,說︰「你和三哥一樣,就會取笑我……」那語氣不是生氣,卻是撒嬌。

李霂翊淺淺一笑,忽又正色叮囑︰「九妹,你脾胃生來就較常人弱些,飲食上就更得多加注意。」

享受著五哥的關心,蘇泠笑著點頭道︰「我知道啦……五哥就不必擔心了,我都這麼大人了……」

李霂翊搖頭輕笑,不與蘇泠饒舌,只想著自己多看顧她些也是一樣。「去用餐吧,我走了。」

蘇泠送五哥出門,再回桌邊用餐,心情頗佳。五哥的性子看起來溫潤爾雅,實則淡漠疏離。但他對真正關切之人雖不刻意親近,卻體貼入微。

白日里睡得足了,到晚上蘇泠自然精神。

夏夜里最是熱鬧。深濃夜幕下,草木散發著郁郁清香,其間能聞蟬語蟲鳴,似遠似近。偶有螢火蟲閃爍隱沒,作明作暗。

閑來無事,蘇泠在院子里擺了張小幾,置一杯清茶,捧一本閑書,好不自在。

「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蘇泠念著書上的幾行詩,寫的正是上元節風光,明月滿照,燈火燦爛,此夜消禁,行人如織,走馬觀花。摩挲著書角偶然留下的字跡,不知怎的,她驀然想起她生辰那夜的情景。煙火繁華,流波璀璨。

心里一動,蘇泠不自覺臉熱,微微抿唇,伸手去拿茶杯。誰知握了個空。

明明就擱在手邊的,怎麼回事?蘇泠疑惑地轉過頭。

小幾對面,撒爾切斯只手握著杯身細細打量,仿佛在欣賞什麼絕世精品。他微低首,似乎在輕嗅淡淡茶香,無意識地越來越湊近杯沿。

「我口渴。」蘇泠一看這形勢不對,又不好直接伸手去奪回來,就萬分可憐地望著撒爾切斯,以期激發他的同情心。

「哦,真巧,」撒爾切斯把玩著手中的精巧瓷杯,瞧著蘇泠緊張的樣子,微微勾起唇角,離杯沿又近了一寸,慢悠悠道,「我也口渴。」

蘇泠大窘,幾乎要月兌口而出那是自己的杯子。可她心知他雖然後來多喜歡戲弄于她,但是從來不曾真正逾矩。這麼一想,蘇泠在羞赧之下,尚且沒有分寸大亂。她訕笑著伸出手說︰「這茶……涼了,滋味不美,我再去重新給你沏一杯……」

撒爾切斯將茶杯向蘇泠這邊遞近了些。正當蘇泠大喜過望時,他又往回收了收,認真地說︰「泠兒果真體貼,不過如今天熱,喝點涼茶也無妨。」

蘇泠默默,也不收回手,眼楮滿含怨念地在他修長的手指上剜來剜去。

撒爾切斯瞧瞧那雙執著伸著的白皙柔女敕的小手,又瞧瞧那張粉色暈染的小臉,再看看那雙飽含怨念的眼楮,掩下笑意,在她視線里慢慢將茶杯放在幾上。

看蘇泠松了口氣,撒爾切斯心想,過猶不及,可千萬不能真讓她惱了。他柔聲道︰「你方才不是說渴了,若不喜飲冷,我……」

「不必麻煩。」蘇泠眼見杯子完璧歸來,立即捧回自己手里,沖撒爾切斯一笑道。那一笑,好似一泊月華中梨花盛開,溫柔皎然。「不冷不熱,尚能入口。」

撒爾切斯頷首,眼底是滿滿的笑意。

蘇泠瞥著撒爾切斯,唯恐他還有後招,想著這杯茶只余半杯,量並不多,于是捧定瓷杯不放松,一口口慢慢將茶水飲盡。這下他應該沒轍了吧?蘇泠不無得意地又瞥了他一眼。

這些小動作焉能逃過撒爾切斯的眼楮。撒爾切斯對蘇泠那點小心思心知肚明,怕她真惱了,索性不點破罷了。

蘇泠不放心放下茶杯,依舊捧在手里,含笑看向撒爾切斯。

撒爾切斯亦回以一笑,眼楮宛如一汪溫柔靜謐的湖水。檐下的燈火一映,湖光瀲灩。

許是燈火耀花人眼,蘇泠看見半空有雪飄落。這夏夜還能飛雪?蘇泠暗笑,忽然就怔住了,這雪落在肌膚上的觸感是真實的!

撒爾切斯看著她因驚訝而微啟的櫻桃小嘴,眼底流過淡淡異彩,似飛雪融入湖泊。他好心解釋︰「方才我舉動似是不妥,這一方小院的雪就當作賠罪。」

這麼一說,蘇泠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本有些惱意,現下全化作了驚喜。她不知該如何作答,只靦腆一笑,放了茶杯,起身承雪。

仲夏夜雪,轉瞬即逝。這樣美好的景色,只能存于此夜,不能觸踫日光。

他以心熨帖召雪,不為其他,只求得她此刻歡喜。

她不知如何作答,亦無需作答,只默默珍惜于心。

——————————————————————————「心心復心心,結愛務在深。一度欲離別,千回結衣襟。結妾獨守志,結君早歸意。始知結衣裳,不如結心腸。坐結行亦結,結盡百年月。」是唐代的孟郊寫的《結愛》。另一首詩是︰「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游妓皆李,行歌盡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題為《正月十五夜》,作者是唐代文章四友之一的蘇味道。很應今天的景吧~~因為考慮到今天過節,我就臨時加了這段。祝大家元宵節快樂!還有,情人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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