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翎瑤在宮中久未露面,即便是文璟帝與麗貴妃,有時也會忘了翎瑚還有一個雙生妹妹一直獨自一人居住在離宮。如今她突然回宮,直到她跪倒在地行起大禮,文璟帝才算從錯愕中回過神來,「起來罷,錦和。」
翎瑤听話起身,文璟帝仔細端詳著道︰「之前朕讓人接你回來觀禮,你又回說連日身子不好,今日怎會同你六王叔一起回宮了?」翎瑤一臉歉然,「前幾日的確身上不爽,昨日略略好些,想著與姐姐從小一起讀書玩耍,若是不來,雖有禮到也總是說不過去,所以掙扎著起程回宮。誰想路上恰好遇上六王叔的隊伍進城,六王叔听錦和說了心意後便想出這一招為姐姐、姐夫賀喜。姐姐,你可喜歡麼?」
翎瑤說著,眸光就轉到了翎瑚身上,那樣小心翼翼的神情,令一向不喜她的文璟帝都有些看不過去,「錦平,錦和問你喜不喜歡,你怎麼不答話?」翎瑚陌然道︰「歌雖好,可我還是喜歡看六王叔舞劍。」寧王輕淺一笑,向文璟帝道︰「昨日進城時恰遇上錦和,心心念念都是要來為錦平賀喜。臣弟想錦平自幼錦衣玉食,獨有這一份姐妹情深最是難得,所以臣弟大膽,有了這個和歌舞劍的主意。」
文璟帝不斷頜首,「不錯,我媚氏子孫惟有同氣連枝才能抵御外敵固我大周。錦和,既然錯過了大禮之日,便向錦平與逸寒敬一杯酒以全禮數吧。」宮人聞言立時奉上了酒壺酒杯。翎瑤親自了酒,端一杯先敬翎瑚道︰「姐姐,前事莫究,喝了我手上這杯吧。」
翎瑚在雙親目視下不得不接了過來稍稍沾唇。翎瑤又取過一杯敬向逸寒,「姐夫,瑤兒祝你和姐姐比翼連枝,白頭偕老。」「啪」地一聲,翎瑚不輕不重地將酒杯置在桌上。逸寒只作未見,接過酒杯後一飲而盡,「願承妹妹吉言。」
一時文璟帝讓人另設了座椅讓翎瑤坐下,樂師重新起樂,絲竹聲中舞姬們著五色錦衣,如彩雲般在歡聲笑語中旋舞不停,惹得人目不接,叫好不迭。翎瑚自翎瑤來後便失了興致,此刻便借口更衣步了出去。逸寒幾杯下肚,也借故慢慢步出。春日的夜晚仍帶著些許涼意,月色清冷,映得那琉璃瓦也是一片冷色,與殿內的喧囂歡鬧格格不入。逸寒仗著身子骨強健也不披斗篷,只負手沿著廊檐行至一僻靜處站定。不知何時,有人躡足行來,嬌聲而喚,「姐夫。」
逸寒回首,見翎瑤披著一領孔雀毛織就的斗篷,華彩生輝,一如她臉上神采,「姐夫,你不識得我了麼?」「十妹這樣特別,我一時看住了,哪會不識得?」逸寒轉過身來,面上帶著幾分笑意。翎瑤則似對「十妹」這個稱呼不太滿意,笑意一斂道︰「才幾日不見,你就改了稱呼麼?‘朱砂’可是姐夫你親口替我取的名,我喜歡得緊,還想多听幾聲來著。」
「朱砂只在某時某刻,眼下你就是我的十妹。」逸寒的語氣平淡無波。翎瑤走近他幾步,月色籠身,如同為她披上了一件月色紗衣,稍掩其鋒芒,「姐夫這是要忘掉那一時那一刻麼?可我忘不掉,總是記在心里,時時拿來回味。」逸寒唇邊笑意深深,「溫故而知新,你時時拿來回味,必定從中得出了許多。」「當然,」翎瑤依著他而站,月影下幾乎成了一人,「我越回味越覺得姐夫你不簡單,絕非常人。」「是麼?」逸寒低頭注視翎瑤的嫵媚笑,「我看十妹你也絕非常人呢。」
翎瑤笑的更媚,眸光流轉下如一池春水漣漣,迷人魂魄,「那麼姐夫是更喜歡姐姐,還是更喜歡我呢?」
「我最喜歡聰明的女子。」
「那我在姐夫眼里能算得上是聰明女子麼?」
逸寒點了點頭,「你很聰明。」
翎瑤嬌笑,「姐姐呢?姐姐聰明麼?」
逸寒搖了搖頭,「笨。」
「不錯,姐姐是笨了一點,而且她不止笨,還總以為旁人比她還笨。」
逸寒淡然一笑。
翎瑤軟軟靠上他的肩頭,仿佛是不勝酒力,「不過傻人有傻福,姐姐有父皇寵、母妃疼,宮里諸人都不敢逆她的意,除了祈楓哥哥。」
「祈楓?」逸寒眸中疑惑,好像從沒听說過這個名字。翎瑤解釋道︰「祈楓哥哥就是如今北齊的晉王,藍祈楓。他幼年被送來大周做質子,直到兩年前齊暄王用三座城池換他回去,他都是住在宮里。我、姐姐還有他歲數相仿,可以說是一起長大,比別的兄弟姐妹更親近些,而且祈楓哥哥聰明過人,長得又好,姐姐雖說時常不肯听父皇的話,不過他的話都是肯听的。那年听說他要回去,姐姐哭得什麼似的,還說要同他一起回去呢。」
逸寒容色未變,「一起長大的情份,說聲要走就走,難怪你姐姐傷心。」翎瑤輕輕嘆息了一聲,「可不是,那幾日姐姐成天往祈楓哥哥那兒跑,听說臨行前那一晚,她一夜都沒回自己的寢宮呢。」逸寒眸色一凝,像是有寒霧籠罩。翎瑤伸手捂住自已的嘴,轉了轉眼珠才松開手,自悔道︰「姐夫,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逸寒一勾唇角,神色已恢復如常,「說錯了麼?我不覺得。」翎瑤似乎大大松了一口氣,「姐姐與姐夫才剛大婚,我不該提這個話頭,傳些有損于姐姐清譽的話。」逸寒望了望高懸的明月,信步往回走道︰「你姐姐是否做過什麼有損于她清譽的事,我該是最清楚的,你說與不說,又有什麼分別?」翎瑤眉心朱砂痣一動,默默跟在逸寒身後不再說話。
翎瑚這時正換好了衣裳從偏殿出來,見他們兩人一齊過來便冷眼相視。翎瑤早已看見她,此際卻假作不見,挽住逸寒的手臂親熱道︰「既然沒有什麼分別,姐夫,那我們上回未完的事何時才能繼續啊?」
逸寒一挑眉尖,「你說何時就何時。」
「好,一言為定。」翎瑤笑靨如花,款擺腰肢往里走去。
翎瑚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回首惱道︰「什麼沒有分別?你要敢動她一動,我就即刻同你和離!」
「你不是日思夜想要同我和離麼?我給你這個機會,你該高興才是啊。」逸寒走近翎瑚,眼中全是和暖笑意,「還拿這個來要挾我,糊糊,你真是笨得可以。」
翎瑚一側身,甩過挽臂紗道︰「反正你要是不想和離的話,就不許動她。」逸寒伸手將飛揚的挽臂紗攥在手中,「我不動她,你就不會同我和離麼?」翎瑚不作聲。逸寒將蟬翼般的臂紗繞在指間,「既然我不動她,你也要定要與我和離,我想來想去,還是動她的好。」
「你敢!」翎瑚厲色回頭,卻發現逸寒不知何時已收攏了挽臂紗,像束帶似的束住了她。「糊糊,你這個妹妹很不簡單。」
「不簡單又怎麼樣?你不許動她。」
「我不動她,可我想知道得更多。」
「你要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不許你去找她。」
「她的事你都清楚?」
「八/九不離十。」翎瑚覺著逸寒將她越縛越緊,不安地扭動一軀,「快松手,你想勒死我麼?」
逸寒手上又加了一點力,令她一動也不能動,「我不想勒死你,我是想每日一親。」
翎瑚嚇了一跳,「你敢胡來!這里是明英殿,都是人。」
「那又如何,在這里你就不是我的小媳婦兒了嗎?」逸寒低下頭,作勢欲吻,「糊糊,今日你又逃不掉了。」
翎瑚閉緊雙眼,抿緊雙唇,心里又開始大罵逸寒下流。逸寒看她在月光下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眼中一點笑意凝結不散。他是喜歡聰明人,可是再多的聰明人,又怎抵得上一個清如淨泉的有趣人?翎瑚等了許久也沒有等來那意料中的一吻,她睜開眼剛想看看逸寒在耍什麼花樣,額心就是一燙,心頭也隨之一暖,寒涼的夜風就此悄然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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