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冽是真的怒了。王文炳說的客氣,什麼往杭州府走一遭,這豈不是等同于將自己當案犯對待了?他堂堂一個勛貴之後,卻被一個小吏拿了,傳了出去,那是再也不用混了。只怕連父親、姑姑的臉面,都一並丟的干干淨淨了。
驚怒之余,哪還顧得多想,搶前一步,便準備動手。王文炳眼中閃過一抹喜色,沖著身邊武官使個眼色,自己卻慌不迭的往後退去。一邊口中卻大叫道︰「喬公子,老夫只是請你親自去向府尊大人解釋一二,你萬萬不可自誤啊
這話說的輕巧,落在喬冽耳中,卻更是火上澆油。對于喬冽,王文炳一個府衙小吏,哪里敢真的動他?畢竟,皇親國戚便算犯了律法,自有宗人府過問,地方上只有配合之權,卻是沒有審問之權的。
可是,若在配合過程中,遭到武力攻擊來了,那便又另當別論了。這王文炳陰狠毒辣,正是看準了這一點,這才設下言語陷阱,不斷挑釁。此刻眼見喬冽往前沖,不由暗暗得計。
那武官得了王文炳眼色,面上仍是毫無波瀾,只是兩眼卻忽的閃過一抹異彩,身上霎時間升起一股如山的氣勢。
眼見著喬冽漲紅的面孔越來越近,就在兩邊將將要迎上之際,忽然一只大手恍如憑空出現一般,牢牢的按在喬冽肩頭上,讓他前沖的勢子,頓時再也難以動彈分毫。
「誰敢攔………」喬冽大怒之下,回頭張口便要大罵,只是待到看清了,卻不由的頓時一窒。
蕭天靜靜的看著他,淡然道︰「你便是個急性子,就算想和王夫子親近,也不急在這一時半會兒啊。且回去,至少斟杯酒來才是敬客之道嘛
說著,眼中急使眼色,喬冽也不是個傻得,被這一打岔,頓時也反應了過來。心中暗暗驚凜之余,連忙仰天打個哈哈,順勢便退了下來,一邊笑道︰「大哥說的是,是小弟失禮了,失禮了,嘿嘿,嘿嘿
口中說著失禮,再望向那邊的王文炳,眼中滿是警惕憤恨之色。暗暗心道,這老賊如此陰險,早晚有一日,讓他知道小爺的手段。
對面王文炳卻是大失所望,對猛然殺出的蕭天,不由的恨的牙根發癢。
對于蕭天,他自然是知道的。這次來京口,為的就是解決吳家之事。對于其中的起因,當然是早已了解的透徹了。
而剛一進來時,之所以並沒去理會蕭天,其原因,一來是在他想來,一個小小的縣衙班頭,根本就翻不起什麼大浪來。整個事件中,這蕭天不過只是個被人利用的槍而已;
有鑒于第一點,那麼,要想解決此事,關鍵就在于如何對付其後的龐博了。而龐博老謀深算,行事穩重,要想直接下手,實在是找不到什麼突破口。不然,這麼多年了,也不會讓那老家伙在京口縣呆的如此安穩。
不過,當听說龐博的外甥喬冽也在京口出現,並且似乎十分活躍時,王文炳頓時就有了主意。
正是因為這點心思,所以,他從開始進來,就一直惺惺作態,為的就是引動喬冽上鉤。
哪成想,眼看著就要功德圓滿之際,被自己從未放在眼里的蕭天,卻忽然殺了出來,硬生生將所有算計破壞殆盡。
此刻的王文炳,再也保持不住面上的偽善,面沉如水之際,一雙陰厲的三角眼中凶光大冒,狠狠的瞪著站出來的蕭天。
「你便是那個蕭頂之了?」滿面陰鶩的看著靜默如水的蕭天,王文炳的聲音,如同九幽寒窟的陰風一般。
蕭天面色不動,略略躬身抱拳,平靜的道︰「正是小人
「你好大的膽子!」不待蕭天說完,王文炳已是嗔目大喝一聲,「爾不過區區一個差役,既得龐大人賞識,便該恪盡職守,好好辦差才是。而你,卻依仗這種賞識,搬弄是非、欺壓良善、亂朝廷法度,使得一縣之地,商事大亂。如今,老夫奉府尊大人過來查察,爾不知自縛請罪,還敢堂而皇之站在老夫面前,真真是不知死活!來啊,給我拿下這狂妄的賊囚,即刻解往府衙!」
隨著王文炳這一聲喝,身後眾隨從齊齊上前一步,手扶跨刀,十幾個人登時將整個大堂團團圍住。
堂上眾商家唬的都是臉色泛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隨即都默默的往旁讓開。蕭天身邊頓時空出老大一片地方,除了喬冽外,唯有一個範雲天留在原地沒動,只是臉上也是露出遲疑為難之色。
蕭天暗暗嘆氣。所謂臨危見人心,患難見真情,這些人剛剛是何等熱情,如今一見形勢不妙,立刻便恨不得有多遠就躲多遠了。倒是這範雲天,雖然面上露出猶豫之色,但卻仍然是留在原地,相比起來,倒也算得一可交之人了。
「範二哥,你且站過去吧。這趟渾水,你不必參合的對著範雲天抱抱拳,蕭天微笑著低聲說道。
範雲天老臉一紅,暗暗慚愧。輕輕搖搖頭,隨即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對王文炳抱拳道︰「王夫子,在下北地範雲天,這邊有禮了
王文炳雖狂妄,但是對這北地範氏,也是知道的。眼見範雲天說話,心中雖不樂,卻不得不虛與委蛇。
面上擠出幾分虛假的笑容,抱拳道︰「呵呵,炳早聞範家大名,據說猶在塞北白家之上,今日一見,真真三生有幸。卻不知範二先生有何指教?」
範雲天心中恚怒,這廝明著像是在高捧範家,但是今日明知白家與範家的糾葛,卻如此當著白英的面這麼說,那可就是居心不測了。
果然,不待他這邊說話,那邊白英已是重重哼了一聲,冷然道︰「是啊是啊,範家好大的名氣的。大到官府辦差,人家也敢上前阻攔,這份本事,我白家卻是不敢的
範雲天一窒,原本想要出口的話,這麼被人一架,卻是再也不好出口了。站在原地,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好不尷尬。
蕭天輕輕嘆口氣,沖範雲天一抱拳,誠懇的道︰「二哥,今日之情,小弟領了。只是此事,範家委實不宜插手,二哥且請退後吧
事到如今,範雲天也不好再說什麼了。只得長嘆一聲,往一邊站開。只是站開之後,卻遙遙向那白英拱了拱手,淡然道︰「白三弟,拋開你我兩家前面的事兒,今日之事,哥哥我記住了
白英面色一變,憤然起身,但是忽然間,似乎又想到了什麼似的,只口中哼了一聲,又再緩緩坐了下去。
蕭天眼見兩人間這一番對答,心中微微一動,不由若有所思。正想著的當兒,對面那武官已是踏前一步,兩眼定定的看看他,這才抱拳一禮,挑眉道︰「蕭都頭,得罪了
言罷,也不見他如何作勢,一個身子忽然如風吹柳絮一般飄了起來,似慢實快,瞬乎間,已是欺倒身前,兩手一護胸前,一手前出,直往蕭天肩頭拿來。
蕭天眼中猛然爆出一片森寒的光芒,煞那間,身上一股如同實質般的殺氣,如狂濤駭浪一般暴涌而出。
是的,是殺氣!
這股殺氣一出,大堂上似乎突然進入了隆冬臘月。一干不通武藝的人只是激靈靈打個寒顫,下意識的往後退開幾步。但是首當其沖的那個武官,卻是猛然間神色大變,只覺自己如同對上了一個洪荒猛獸一般,心頭竟而生出死亡的幻象。
那原本抓向蕭天的手,也是不由的一顫,仿佛被壓上了一座大山一般沉重,竟是再也難以向前一寸。
只是他這兒不動,卻不代表蕭天不動。伴隨著那股狂暴的殺氣,一直靜如山岳的蕭天,身子微微一弓,下一刻,便借著這一弓之勢,腳下如踏舞步,輕快而又迅捷的一個墊步。
左臂微抬,封住門戶,右手卻玄之又玄的自一個詭異的角度掠起,在身至半途,身子大違常規的微微一轉,勾起的五指,瞬間已是模上了對方的咽喉所在。
那武官面色大變,只覺眼前一花,隨即喉嚨要害處,便覺被人輕輕點了一下。這一下,直嚇的他肝膽俱裂,一時也顧不上感覺對方是不是真要下殺手了,只是憑著本能的反應,拼命的一腳飛起,踹向對方肩頭,自己一個身子卻順勢向後一仰,將那緊要處避了開去。
隨即,不待勢子落實,半仰的身子向旁一側,單手撐地,使得原本支撐的另一腳也隨之飛起,雙腳連環,腿影紛飛之際,將蕭天胸月復乃至整個下盤全數籠住。
以攻代守,攻敵之必救!
蕭天眼中不由閃過一抹贊賞,暗暗點頭。此人果然是個有本領的,卻不知姓甚名誰,回頭倒要找機會問上一問。
他剛才出手,雖然看似凌厲絕倫,但卻並沒真的起殺心。要不然,對方便再有十條命,方才那一下,也早被擊碎喉嚨而亡了。
這種場合下,若是真個殺了人,對方又是府衙來的,除非他蕭天立刻決定造反,否則絕沒任何可以幸免的余地了。
心中想著,手上腳上卻是毫不怠慢。迎著漫天腿影,一個身子不退反進,左手變拳為掌,閃電般疾伸又縮,在對方腳踝上輕輕一斬即收。
下盤右腿順著先前的勢子,猛然一個彈腿,毫無半分偏頗的,正中對方腳底。
場中但聞蓬的一聲悶響,人影翻飛,兩下里已是分了開來。待到靜止下來,卻見蕭天好整似暇的站在原地,面上依然是沉靜如水,帶著淡淡的笑容。而對面數米之外,那武官滿面驚駭之色,怔怔的望著蕭天,眼中神色變幻不定。
旁人不知道,還當兩人打了個不分上下。唯有他自己才知道,就在剛剛電光石火之際,他實在已是兩次在死亡邊緣走了個來回。
第一次的擊喉,第二次落在腳踝上的掌刀,無不顯示出對方可隨時殺死自己的能力。就是最後那一腳對撞,他也能感覺到,對方似乎並未出全力,否則,這會兒自己就不是單單那條腿發麻的問題了。
大堂上眾人看的目馳神搖,誰也沒注意到,後廚的布簾後,一雙精光四射的眼楮一閃而逝。
唯有蕭天在那眼神消失之際,隱隱似有所覺,抬眼掃了一眼,微微皺了下眉頭。
王文炳這會兒也是看的張大了嘴巴,一臉的不可思議之狀。要知道剛剛那個武官,可是在州府鼎鼎有名的人物,一身武藝極是了得。
以往杭州府若是遇上棘手的江湖人物,都是由他出手,最終才能輕松拿下。這次府尊朱令這人跟著一起來,他原本還在心中嘀咕,覺得有些小題大做了,眼前看來,這幸虧是有此人在,否則,別說拿人了,只怕對面這個賊囚一發狠,王夫子自己這條老命都危險的緊了。
想到這兒,他不由的出了一身的冷汗。費勁的咽了一口唾沫,又小心的往後退開幾步,這才一抹頭上的冷汗,顫聲喝道︰「好….好膽!蕭天,你….你竟還敢動手,莫不是…莫不是要造反不成?龐博這都是用了些什麼人?他究竟想要做什麼?來人,來人啊,快….快給我圍了……圍了他!」
眾隨從面面相覷,剛才的場面誰也不傻,都看的清楚著呢。那位爺都沒罩得住,咱們上去能行?拉倒吧!
眾人心中想著,可面上卻不敢違令,只得紛紛吆喝著,慢吞吞的往中間湊了過去。看那架勢,圍了那賊囚是假,把王老夫子圍了倒是真的。
蕭天眼底閃過一抹不屑,淡淡的看著眾人都聚在了王文炳身前,這才慢慢的抬手抱拳,沖著王文炳微微一揖,朗聲道︰「敢問王夫子,蕭某今日不過在此與朋友飲酒而已,又犯了哪條王法,卻要夫子親來拿我?再說了,即便是蕭某犯了事兒,但蕭某身為京口縣捕頭,要拿自然也得有本縣縣尊大人的批示。夫子雖貴為上峰貴人,但無憑無據,只以旗牌令箭,便在我京口任意拿人,這,只怕與我大宋律法不符吧?」
眼見蕭天郎朗而言,毫無半分懼色,王文炳不由的一股怒火上涌。今天難道是出邪了不成?那喬冽身份擺在那兒,敢對自己叫板也就罷了。
可眼前這個低賤的差役,不過是個小小的班頭,竟也敢跟自己問為什麼,還跟自己講什麼律法,這尼瑪,是自己在做夢,還是這世道變了?
王文炳怒火填膺,又見一眾侍衛都護到了自己跟前,心下稍安,氣焰不由的又再燃起。兩眼一瞪,就想再威嚇一番。
就在此時,那個一直默不作聲的武官,卻忽然上前一步,附在他耳邊低低的說了幾句什麼。
王文炳听後,身子猛的一顫,面色瞬間大變。一雙眼楮慢慢眯起,轉頭在蕭天身上來回上下打量,面上神色也是變幻不定。
就在蕭天漸漸有些不耐之際,卻見王文炳忽然面上擠出幾分笑容,遙遙沖著蕭天一抱拳,干笑道︰「咳咳,蕭都頭方才之言……咳咳,那個,嗯,怕不有理。既如此,老夫自當回稟此間之事,屆時一切都由府尊大人與龐大人磋商就是。嗯,咳咳,今日之事……」
口中說著,眼神卻往蕭天這邊看來。那眼神中,分明透著幾分期盼和躲閃。再沒了先前的陰狠和怨毒。
這個變故來得突兀至極,不說旁觀眾人一頭霧水,就是蕭天自己也是完全莫名其妙。只是此刻眼見王文炳的神色,心下不由一動,當下抱拳,微笑道︰「今日之事?今日大家只是恰巧踫到一起,喝了幾杯酒,在下興之所至,和那位兄台切磋了一番罷了,除此之外,似乎再沒什麼別的事兒了吧?」
王文炳眼中一亮,臉上神采重現,哈哈大笑道,連連點頭道︰「便是如此,便是如此。哈哈,嘿嘿,那個,如今這酒也喝了,你們那….咳咳,切磋也完了,老夫身負府尊重任,這便告辭了,告辭了
說罷,對著蕭天遙遙抱抱拳,待得蕭天抱拳回禮後,當即舉步便往外走。看其腳下匆忙,竟是如同逃跑也似,半刻也不願多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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