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泥街 第17章

作者 ︰ 何頓

6月23日夜

我覺得我和徐紅談不到一塊,我急于想找人傾述,而她關心的是她自己的生活。在早兩天的談話中,她告訴我,有一個年輕人追求她,但她看不上。他們去唱過歌,但僅僅就是唱歌而已。與她同租一間房子住著的女朋友的哥哥喜歡她,送了一束玫瑰花給她,還約她去喝了兩次茶,但她也不喜歡他。徐紅說她不喜歡他那張臉,那張臉看上去沒什麼知識,說話一點也不幽默,而且為人小氣。我感到要博得徐紅的歡心,就不能小氣。

李新那狗婆養的半晚上打電話給我,說他看了那一半稿子,很吸引人。我心里非常不舒服。他是把我做農民看的,這個畜牲!出來吃宵夜不?李新在電話那頭笑著問我。

我罵他說︰你神經病。

他在電話那頭笑,然後說︰跟你講正經的,我想看下半部稿子。

我心里又高興起來,他的胃口被我吊起來了。李新這個家伙文學品味等于零,但字還是認識不少。他又說;你什麼時候把下半部稿子給我?

明天。

明天我到你社里來拿。

我不喜歡羊肉還沒吃就惹一身臊。我說︰你明天上午到我家來拿吧。

我放下電話,覺得自己可以弄幾個小錢了。我的思想又滑到了徐紅身上。我記起那天她跟我談她和她男朋友分手的原因時她說︰他是個小痞子,我那時對他那麼好,他還在外面搞女人。她說到下文︰去年三月的一天,他的一個朋友急著找他,因為他倆做的一筆業務有麻煩,他當時住在長城賓館,幾個人一起做一筆生意。我只好去找他,我打他的手機,手機關機,打他的bp機,他不回話。我覺得很奇怪,只好親自去了。

我並不知道他在外面搞女人。那天是早晨,六點多鐘吧,我去了長城賓館,走到他房間的門口,敲門,沒人開門,我問服務員,服務員說房里有人。我要服務員開門,服務員拿著鑰匙開門,里面閂著,服務員又把門鎖了。我一個勁地叫門,門就是不開,後來門開了,里面一個和我年齡相仿的女人,門就是這個女人開的。她一臉心虛。她說︰你找誰?我沖進去,房里沒有我男朋友,但窗戶開著。那是二樓,窗戶旁邊有根下水管,可以攀著下水管爬下去。我看下面,下面沒人。我說︰你是誰?我敲了這麼久的門,你怎麼這時才開?她是雞,她已經想好了回答我的話︰你敲門,我愛開就死,不開就不開,你管得著嗎?我氣得臉都白了,她算什麼?我說︰李堅是不是住這間房?她說︰我不曉得誰叫李堅。我走了……回到家里,我打李堅的傳呼,他很快回話了。我問他,他死活不承認。我要他回家,他晚上才回家,我

問他,他還是死活不承認,他說他昨天晚上在湘潭。氣死我了……

我回想她這番話,我覺得她也很孤獨。我比她更孤獨。我不曉得我面前的這條路怎麼走!我可以愛我女兒,但我卻再沒有力量愛劉小專了。

6月26日下午

我沒事,拿著一本厚厚的《史記》,隨手翻開一頁是「蘇秦列傳」,我輕輕松松地讀下去。我忽然對戰國時期的蘇秦產生了濃烈的興趣。想想吧,蘇秦出生于農家,一點也沒政治背景和靠山,然而卻成功地佩帶了六國相印,成了戰國時期的一個大政治家。

蘇秦出身貧寒,卻能做六國宰相二三十年,如果他沒有大智大勇,又怎麼能走到這一步?一介書生,卻將六國玩于股掌之中,我不能不佩服他。

蘇秦其實也受過挫,他在秦惠王那兒就受了挫。他原來想投靠秦國,但秦惠王不重視他,他沒趣地回家來,還受到了嫂子的冷落和譏笑。蘇秦後來佩六國相印後,衣錦還鄉,蘇秦的嫂子怕蘇秦報復而小心伺候著他,蘇秦笑曰︰何前倨而後恭也?嫂委蛇蒲服,以面掩地而謝曰︰見季子位高金多也。蘇秦喟然嘆曰︰此一人之身,富貴則親戚畏懼之,貧賤則輕易之,況眾人乎!

這就是你我存在的世界,幾千年來都如此,富貴則親戚畏懼之,貧賤則輕易之。幾千年前如此,幾千年後仍如此。只要有人類存在就一定有富貴或貧賤之分。我一定要讓我周圍的人也像蘇秦的嫂子一樣,前倨而後恭。我不在乎我的過去,重要的是在乎我的將來,努力就會有將來,不努力就沒有將來。

6月28日晚

上午八點多鐘,我還在夢里,李新打電話來說︰我今天來拿稿子。

我還以為你不要稿子了,我說。

我到廣州去了三天,我馬上就來。

你來就是。我心里頗高興,我還以為他不打算要這本稿子了。

劉小專走進來,頭發亂蓬蓬的。我要是不提醒她收拾一下自己,她就不收拾。早晨她除了漱口洗臉,其他事情就一概不干了。我說的其他事情是指女人適當的化化妝,比如把頭發梳好,或臉上打打潤膚膏或抹兩筆口紅什麼的。她似乎很不在乎這些。然而我是男人,我留意這些。我說︰等下李新會來,你稍為打扮一下。

李新來做什麼?她說。

他來拿稿子。

什麼稿子?

一本武俠小說稿子。我說。他馬上就來,他騎摩托車,很快的。

我起床洗臉漱口,劉小專就坐在梳妝台前梳頭發。我漱完口,走進臥室,她正對著鏡子抹口紅。她在鏡子里看著我,我也在鏡子里望著她。她的臉顯得有些兒浮腫,肉顯得松懈。她說︰你現在在外面搞些什麼事?從不跟我說。

她舉著一雙迷茫的眼楮瞅著我,我也很迷茫地瞧著她。她的迷茫是不知道我干些什麼;我的迷茫是我怎麼還和她生活在一間房子里。

她說︰可以了麼?

她是指她化的妝可不可以及格了。我還能要求她什麼呢?她有病。我說︰可以了。

我曉得我現在不漂亮了。你嫌棄我。

沒有。我只能這麼說。

十點鐘,李新穿得非常講究地來了。李新在我眼里是個公子,嘴里總是講穿講吃。衣服是什麼牌子啦,褲子是什麼牌子啦,皮鞋是什麼名牌啦,襪子又是什麼名牌襪子啦等等。長沙市哪家飯店的菜好吃,他都曉得。他就是這樣一個愛玩的角色。

我批評他說︰你說就來就來,我等了你一個多小時。

我被兩個朋友拖住了。他笑笑。

我本來要到社里去,我說。

劉小專將一杯茶遞到他手上。他說︰劉小專你說老實話,張遜欺負你沒有?

去你媽的。我罵了李新一句。

李新笑笑,劉小專也笑笑。我說︰黃老板看了那半稿子嗎?

黃老板說他不懂文學。抓選題是我的事情。

你們分了工的?

很明確地分工,我負責與編輯和作者打交道,他負責與書商和出版社打交道。

李新把上半部稿子還給我,他說︰我感覺寫得還可以。

我隨隨便便的樣子掃了眼稿子,將另一半稿子給他。我說︰快點看,作者昨天晚上還打電話給我,說有一個書商找他,想要稿子。這當然是沒有的事,但這樣說可以吊起李新的胃口。因為只有好的東西才搶手,如果把它視為垃圾,誰會理睬?

李新坐了半個小時,走了。有人打他的傳呼,叫他去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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