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春夏秋冬
第21節上篇（21）
白日一場細雨至暮方休，仿佛洗盡了往日的宮闈煙塵，鼻息里都是潮潤的泥土香，雖寒冷，卻勝在清淨。中天無月，宮人悄然挑起燈火，光影闌珊里隱約露出殿堂飛檐，平白做了近處假山花草的點綴。
若說御花園里寂靜無聲又不盡然，似有一曲琴簫悠然婉轉，不知從何處來相去太遠听不真切，似有似無的幾乎被人忽略。我想听清些，只得側耳傾身，不自覺走快幾步卻與十六絕擦身而過，趕在前面。他似有所覺，拽著我不讓走出雨廊︰「是教坊司教授新曲目
我等了他一步與他並肩而行，院子里似乎只有我們兩人，誰都無言卻並不尷尬，仿佛這樣的飯後閑步，我們早已走過千遍萬遍，彼此再習慣不過。
以前從不承認，他身上那股微冷的味道，似香非香，是他獨有，我其實很是喜歡。偏偏那味道極淺，他不靠過來便無處尋覓，所以我要佔他的內室是有原因的。
此時十六絕就在我身邊，怕我在偌大的宮中走丟了一般，暖玉似的掌心貼在我手腕上，一陣陣凡人才有的溫度浸染了我的靈體，細微卻綿長，與他身上的味道一路，猶如無數絲網纏在腕子上、鼻息間。
能不能掙月兌？我無心試驗，因那溫度其實……很舒服。
他牽著我，臉上一片寧靜，唇間未笑卻比往日更使人滿心安寧，我恍惚以為他其實原就是這樣溫文爾雅，安逸閑遠的謙謙君子。想起在他面前暴露過那些失態，便有些不好意思，把目光從他側臉上移開，轉頭看向廊外。園燈照亮一池漣漪，墨綠的葉兒簇擁著幾只新荷，欲開又羞，低首含笑。
原來，人間已是春去夏來，一季過往，我竟毫無所覺。
天上的生活，上有天規天條制約，皇叔皇嬸管制；中有天斥神將做對，各路太子煩心；下有孟于泣淚訴苦，白夜戲謔氣我。和這里一比，那更本就不是人過的日子。
我的性格里另有一點，直到現在我才發現。我雖喜歡看旁人熙攘，但其實自己很不喜歡置身熙攘。甚至與人接觸也不喜歡，即便是平日里伺候我的，我也很少與之交談，千年了仍不知其名。若別人和我聊天，我雖應答了，但心里委實不快，恨不得堵了耳朵天下安靜。
所以，在十六絕的宮中，我當真是一償所願——除了他沒人能見我，我即為空氣，當然無人來煩我。就這一個十六絕，也很合我脾氣，我不想說話時，他便鮮少與我聊天。
而自那日謝妃了了心願，掌劫過來交代一句話後，皇叔也好，命格也罷，竟對我不聞不問。我過上了米蟲般的日子，看小說吃茶點陪他批折子，吃飽喝足便在御花園里安安靜靜走上一圈，偶爾听听他講人間故事，好不愜意。
故而我也不急了，反倒想回不去更好，讓我在這終老，直至冰解而去最好！
我過的幾乎是一切順心，唯有一點，便是十六絕堅決不肯把內室讓給我。我賭氣躲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蹲了一日，他才告饒，內室讓了出來，他去住外室。
但內外室只有一個簾子隔著，半夜趁我睡熟他依舊能爬上我的床來，有回天亮我忍無可忍一腳踹了他下床，問他︰「你不抱著什麼睡不著覺？」
他爬起來沒個皇帝的樣子，哭喪著臉︰「嗯！」
「去後宮睡啊！」
「我不放心你，萬一你趁我不注意跑了呢？」他變臉一般，笑的邪性︰「要不然這樣，你跟我一起睡賢妃那，我抱著她？」
什麼叫恬不知恥？你跟你的妃子在床上翻雲覆雨，讓我躺一邊睡覺？你好意思這麼干，我都不好意思這麼睡！
我這眉心快被自己按出個坑來，實在無能為力。往後有多少個早晨都是這樣，我與他爭這件事，全都無疾而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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