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番外篇
第47節春花秋實（4）
我失魂落魄，平生第一次知道悲喜交加的情愁是什麼滋味，真個是心力交瘁。白夜固然妖媚，有惑主之能，但神尊靈台清淨不為所惑，此是我之大喜；但神尊靈台清淨到萬象不動，跳出七情六欲的境界，這叫我如何不大悲？我這一片痴心，從人間跨越到天界，若還不能打動她，我該怎麼辦？
其時天界應的是秋季，颯爽的涼風吹在身上，平白一陣淒涼。我也不知走到什麼地方，回過神只見滿眼的赤紅蒼茫——好生壯麗的楓林。
這無際般的洪潮，乃是無數枝椏盤錯，無數掌葉交織，宛如滄海大洋。大風掠過，吹起陣陣波濤遠去連天，茫茫滾滾。但縱目細看處，又仿佛看得清細枝末節，糾纏紛亂，欲罷不能。
好像數不盡的因果機緣，錯綜如麻的編織在一起，億萬年累積成一個遮天謎團。
火海連天去千里，始知人間是紅塵。我忽的就想到「紅塵」一詞，傳說天界有觀凡台，觀凡台上望下去，乃是滾滾霓紅雲海，是為人間。不知那雲海可有這楓林的氣象景致？
我看得恍然，沒發覺自身已在林中，果然迷失了方向。本仙君平生無所不學，三百年里不說學冠通天也是學富五車的，故而我其實是個月復中有丘壑，敏思睿智的道士，但我唯有一點死也不願承認——我他女乃女乃的路痴！
攤上這種坑死人的怪病，我在偶遇神尊畫像前都在帶著指南針，尋遍江山角落以求治療之法，可三百年間除了騙子沒有任何一人敢說能治我這病，我這才是上輩子造孽今生得報。
眼見天色黃昏，按人間紀年我已在楓林里轉悠半年之久。臨出門並沒和神尊打招呼，也不知她不見了我會不會擔心？想必是會的，倒不是心里有我這個人，只是她案頭的文書沒了我去整理，批閱時要頗費一番功夫——我有這個自知之明，此也是我的悲劇。
我兀自嘆了一聲，明知道走不出去所幸也不急了，漫步搖搖欣賞風景。偶抬眼，隔著幾重楓樹，半空里隱隱亮起一層白光，如煙似霧清幽風靈，正是最純正不過的濃郁靈氣。怕是有什麼好東西。
趕了幾步繞過去，前頭一棵殿宇般的蓯蓉大樹，萬紅之中就這一片墨綠，乍眼的很。我立樹下，仰頭看了半晌——三百年的學問里沒有這個東西，我不認得。
但是，大樹碩大的傘蓋里，隱約露出的成串果實，形如葡萄色如白玉，凝聚了厚重靈氣，此物必定非凡！
但凡是修仙的人都有個毛病，看見什麼異寶就要想方設法據為己有，所謂邪門歪道的，動手搶奪叫做大奸大惡，所謂正義之士的，行非常手段叫做得遇機緣——我覺得其實都是一個意思。我固然不是聖人，自然也有這個意思。
所以我想了個理由勸自己——楓林沒牆沒門很明顯是無主的，叫我遇見這棵樹，這便是我的一線機緣，合該我有摘取仙果的好命。咳咳，其實還有後話，神尊總說︰「以後跟我混了！我罩你！」
我想的合情合理，自然動手毫不猶豫，一門心思盯著樹上果實，全沒注意已有一人遠遠的看盡了我爬樹的丑態，待我爬到一半，忽听有人聲線涼涼，不怒不喜一派肅穆道︰「腳往上一點踩住，左手再向左伸，有個突出的樹節
我下意思按他的指點——掉了下去，原因是我根本就沒踩著什麼「突出的樹節」，背後那人冷嗤一聲，我跳起來回首，頓時怒火中燒，一個穿著一身喪服的小子目無表情，眼底卻全是嘲笑。
「你哪里來的，竟敢欺騙本仙！」我坐在地上，形象實在不雅，忙起來彈了身上灰土，再看他時，他終于有些動容——劍眉微皺，冷光在我身上上下瞥過，嘴角掛著的意思是懷疑我？
「你不認得本將？」問的多有意思，我雖看他有些眼熟，但卻是不記得這個人的。
呃，眼熟？他其實穿的不是喪服，只是墨青錦袍白蟒玉帶，看著甚不吉利。長得也還端正，一張臉稜角峰峻五官俊朗，偏偏不笑不語，肅穆的緊。我偷眼細細瞧了，若換了生在人間，這人委實是個風姿威嚴的偉丈夫。
這種人若見過，我怎能不認識他？可我此時沒這個功夫細想，眼見天黑，須得快些把仙果采了。我不是死較勁的人，既然在他面前丟人一回，也不在乎第二回，所以不再理他，仔細研究這棵大樹的枝干。
看清那些枝椏走向，我搓了手，手腳皆攀在樹上，後面那個喪服又嗤︰「傳說有種東西叫做仙法放屁！本仙豈有不知的道理？只是機緣這個東西，一向講求心誠則靈，濫用仙法算什麼心誠？這到底是誰家的無知小子？
我不與他羅嗦，默默爬得渾身細汗才將將夠著果子，因沒有容器，只摘了兩串便小心翼翼下來。誰知那廝突說道︰「多謝孟于仙君，放這里吧
他身後原有個簍子，此時正放我面前，里面靈氣盈盈乃是半簍我手中一模一樣的鮮果。我喘了口氣，這火氣壓得很是費力︰「敢問……」
「哦，這楓林是我家的，這果樹是我種的——你手中的珠璣果自然也是我的他說的從容無比，我卻要探手按住胸口才能壓制立馬要炸的心肺。喪服從我頭回爬樹便開始觀賞，一路賞到天黑，如今我捧著兩串仙果雙腳落地，他才跟我說，這果子是他的，這簡直欺人太甚！
我這是怒極反笑，扯出一個笑臉︰「你怎麼證明？」嘴唇一開一合說了一句「我的」，我就要把到手的異寶送出去，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這傳了回去，還不叫春夏秋冬並白夜笑話死？
我初到四時府時就被一幫小仙傳教︰「你若在外面窩囊了，就索性直接窩囊死了，否則回來被那幾個神使知道，死的更是難看——他們就著一個由頭能笑話你幾百年
喪服斜眼︰「孟于仙君大可帶回去他雖依舊嘴臉僵硬，我卻看得出他眼角一抹不耐，全然不在理會我，蹲在樹下挖起土來。
我轉身欲走，卻想起另一件事——我不認識路。這問題如今其實很好解決，只須得楓林里的另一個活物幫助即可。可我卻是犯了踟躕，本仙剛與他慪了一肚子氣，兩串仙果的歸屬問題其實還沒徹底解決。依我本性，正該與他劃清界限分庭抗禮，此間又如何求他？
我心甚煩，還在猶豫的功夫，喪服已在土里挖出一個物件。頃刻間一陣暗香，幽幽淺淺飄浮不定，一絲一縷悠遠綿長，沾染在口鼻間，纏繞在肺腑里。香意綿綿，我幾欲立馬醉了——好酒啊！
本仙學的那許多東西里，只有幾樣是我確實喜歡的，酒便是其中之一，非是嗜酒，只是男兒本色若此，好酒而已。我學的時候頗用了些心思，自然嗅得出那是封沉至少兩年的果子酒，它埋于楓林地下，汲取天界的風水精華，委實是難得的佳釀！
我盯著喪服懷里一個瓦罐看的出神，全沒注意他背了簍子走過，離我遠了又回頭看我，十分不屑道︰「珠璣果你可以拿回去，只是——」我回神看他，「怕是明日清靈上神便要親自送回來奕奕然走了。
這算是威脅我？我這人就有這個烈性子，愈挫愈勇！你若好說好商量，我也許就還你了，可你竟要威逼，那本仙就是賠本做買賣也要試一試的！
我直想冷笑，默默跟著他，他竟也全盤無視我，待走出楓林，我看準了路，欲要回四時府。喪服忽的道︰「本將為你解圍，與二郎顯聖真君戰了三日夜，你不想說點什麼？」
我看他臉型很是眼熟，仔細回想，被他陰涼目光照了半晌仍什麼也沒想起來。最後看見他那個步宇生風的背影，終于恍然記起——哦，是新封了執法神將的天斥神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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