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哲,出來吃飯了。」
張明哲在自個兒的屋子里窩了一下午,中途一次都沒有出來過,眼看著飯點都要過了,本來想著不去打擾的趙子清還是走過去敲響了他的房門。
有些事情不是光悶著自己就能悶出結果的,說不定兩個人聊聊的效果會更好。
好半晌沒听到里頭的動靜,趙子清也拿不準張明哲這是在睡覺還是在干什麼,只能繼續站在門口等著。大概有過了幾分鐘,門從里邊被打開了,張明哲的精神很不好,臉上沒有什麼血色,整個人看上去很頹靡。趙子清皺了皺眉頭,最終也什麼話都沒有問出口。
「坐下來吃飯吧,我把涼了的菜拿去熱熱,就幾分鐘的事情。」說著趙子清就端起了桌子上一點兒熱氣沒有的菜碗。
「沒關系。」張明哲的嗓子有孝緊,「就這麼吃吧,飯是熱的,裹著吃就行。」
說著張明哲就拿起筷子夾了把蔬菜放進嘴里,趙子清心里的不安更濃了。張明哲好像突然變了個人一樣,渾身上下就沒有一點兒他看得透的地方。趙子清本來心情就不怎麼好,沒胃口,不過張明哲這會兒坐著吃飯他也就跟著坐下了,拿起筷子卻不知道怎麼下手。
「小哲,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了?」
張明哲吃飯的動作停了下來,好像是在醞釀著什麼,抬起頭來的時候為了安趙子清的心還露出個笑容,他說:「差不多吧,重要點兒事情都能串起來了。」
「催眠成功了?」
張明哲說:「不是,之前我在行李箱里發現了一本日記本,里邊記了些東西,之前還想著能不能通過催眠自己想起來,不過醫生說得挺懸,按他說的,我得去找陳嵐憑,從他那兒下手,想也知道我不能這麼傻了吧唧地去找他,只能看看日記本里有什麼記錄沒。」
「那……感覺怎麼樣?」
張明哲頓了頓,好像不知道該怎麼說,趙子清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問題強人所難了,剛準備開口說不用他回答,張明哲卻率先一步開口了。
他說:「有點兒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種感覺,好像……好像自己的世界觀都被打破了,到現在還暈暈乎乎的呢。」
張明哲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繼續說:「都覺得這里不夠用了,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遇上這樣的事情。」
「別想了,要實在不行,就這麼過吧,清醒還是糊涂,不都是這麼過一生嗎?」趙子清以為張明哲是想到了自己過去干的那心唐事兒,開口寬慰他。
張明哲听了趙子清的話,突然愣住了,好久才應了一聲:「是啊,清醒還是糊涂,都就這一輩子了,趙哥,不用擔心,我會好起來的,這點兒事,打不倒我。」
「我……哥信你。」趙子清點了點頭,低下頭往嘴里扒了口飯。
張明哲看著趙子清發紅的耳朵,笑得眯起了眼楮,他說:「趙哥,感謝這段時間你一直陪在我身邊。」
「怎麼突然說這個?」趙子清皺了皺眉。
「沒事兒,就覺得自己原來干的那些事情真太渾了。」
趙子清大概也是想到了原來張明哲那德行,跟著笑了起來,他說:「是啊,手底下的,就沒一個比你還能惹事兒。」
「現在好了吧?」
「能好到哪里去,這一次差點兒沒有被你嚇得魂都掉了。」
張明哲笑了笑,沒有接話,突然覺著吧,跟趙子清這麼邊吃飯邊說話的感覺挺好,真是不明白當初怎麼就霸著鄭良峰這麼個渣不松手,估計是因為怎麼都沒法在一塊兒,所以心里總是留著這麼個念想,到後來都魔怔了。
沒別的原因,就是欠。
「往後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張明哲有點兒想通了,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
「那心理醫生那邊還去嗎?」
「算了吧,去了也白搭,還得仔細不被狗仔隊給發現,太麻煩。」
「那你這兩天就在家里休息吧,把台詞背熟,雖然錢承澤當導演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但是他那性格挺較真,該怎麼樣就是怎麼樣的,不能因為之前你跟他有點兒交情就擺譜。」
張明哲笑著應了聲:「嗨,我現在不是這樣的人了。」
「吃飯吧,吃完飯早點休息,想你下午也是沒睡的。」
兩個人都跟解開了心結一樣,就著些冷菜也吃得挺高興,吃完飯一看鐘表,都八點多了,張明哲模了模自己的口袋,發現煙抽完了,于是起身拿了錢包準備出門。
「這個時候了,你到哪兒去?」
「下樓買包煙。」
「抽我的吧。」趙子清下意識地接了一句,後來又跟想到了什麼一樣,笑了笑,囑咐了句,「那你早去早回,天黑得透了,路上有盞路燈壞了幾天了物業也不見修,你走路注意著點兒。」
「好 。」
張明哲挺感激趙子清的,明白什麼時候該緊什麼時候該松,從來不把人逼到死胡同里去,就是原來自己給他惹了這麼多麻煩,也是頭一個想到該怎麼解決哪些問題而不是過來指著他的腦袋破口大罵。
想到這里,張明哲就樂了,洗腦還真能洗出第二人格來,奇了。
小區里的那個小超市關門了,張明哲並不是怎麼想抽煙,但是既然出來了,好像不買一包回去有點兒說不過去,于是往小區外頭那個大型的24小時便利店走。
要張明哲能夠跟早兩年那樣預知未來,說什麼都不會買這包倒霉催的煙。
「阿哲。」
鄭良峰喊他的時候,張明哲正在低著頭撕煙盒上的玻璃紙,嘩啦嘩啦的,鬧得他還以為自己幻听了,等鄭良峰走到他跟前,張明哲才反應過來,鄭良峰這是準備跟他耗上了。
「喲,什麼風把鄭大老板給吹過來了,真不好意思,這不是我房子,不讓一準讓您上去坐坐。」
「你考慮的怎麼樣了?」
張明哲裝傻,反問道:「考慮什麼?」
「別裝了,張明哲,我實話跟你說了吧,我不能沒有東子。」
張明哲眯著眼楮細細打量著眼前這個人,想瞧瞧他究竟是有著三頭啊還是有著六臂,怎麼當初自己就一門心思光想著怎麼才能讓眼前的人喜歡上自己呢?
「那更不巧了,我也不能沒有張明哲。」張明哲抖著煙盒子抖出根煙來,那牙齒咬著跟鄭良峰說話,「你也別費那功夫了,當初東子活著的時候你做了這麼多膈應他的事情,就算你把我第二人格激發出來了也不定人真能看上你,給自己留個念想,也給我留條路,雙贏。」
「張明哲,你真以為我這是在跟你談條件?」
張明哲收起了笑容,他斜靠在路燈燈桿上,懶懶散散地瞄著鄭良峰說:「還真不敢,我是什麼東西啊,哪兒敢和鄭大老板談條件。」
「別這麼明嘲暗諷的,我知道你這兩天沒事兒,回頭我跟陳嵐憑聯系聯系,這件事情就定下來了。」說著鄭良峰就要走。
「不是。」張明哲站直了身體,喊住鄭良峰,「你是非逼著我沒有路可以走了,你才覺得甘心嗎?」
「說白了吧張明哲,你在我眼里什麼都不是,現在趁著你還有點兒利用價值,我客客氣氣地跟你說話,別給臉不要臉。」
張明哲一愣,好像明白過來他現在是張明哲而不是鄭東,不管他說什麼對鄭良峰而言都沒有威懾力,他得想個法子讓鄭良峰打消這個念頭,不然再給他洗一次腦都不定洗出個什麼玩意兒出來了。
「鄭良峰,東子之前給你介紹的那個道長除了給你說串珠那法子之外,還跟你說了什麼?」
鄭良峰不耐煩的表情突然一變,看著張明哲的眼神都深了,他眯著眼楮湊近了一些,帶著惡狠狠的意味問:「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麼?」
「也不是,就是覺得人道長也不該就給你這麼個法子帶著你奔上封建迷信的道路,人是真有本事的,不能干這麼件有頭沒尾的事情。」張明哲又笑了起來,看來里邊兒還真有些貓膩,不然鄭良峰不會這麼死乞白賴著上門堵人。
張明哲其實壓根就不知道那位道長跟鄭良峰的事兒,不過就是這麼一糊弄,還真讓他套出話來了。想當初,他遇上那位道長也是憑著機緣巧合,都說佛家看重因果輪回,偏偏他的事情就是這位道長給看破的。
「東子沒死。」鄭良峰的表情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有一瞬間幾乎可以說是柔軟的,張明哲看著他的樣子,說實話,心里挺難受。
甭管是之前的鄭東,還是現在的張明哲,要說感情,有,可是偏偏沒有能夠說穿的機會,也合該他們是不能在一起的,都是命。
「所以你就覺得我那第二人格就是東子?」
「張明哲,你能活到現在是因為東子救了你,我告訴你,你欠東子一條命,你這輩子都還不了了!」
喝,變臉變得夠快的。前腳說起鄭東的時候還一臉繾綣,這會兒對上他了就這麼猙獰,還真是對人不對事。
「鄭良峰,實話跟你說了吧,這命要是鄭東來找我要,我還給他也就一句話的事兒,可是啊,你鄭良峰算什麼呢?」
張明哲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髒砰砰直跳,要說鄭良峰現在對他一點影響沒有,那還真沒可能,畢竟前前後後這麼多年了,說放下也是一句話的事情,可是做不做得到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了。
「說白了,你就是仗著背後的鄭家,要不是因為東子走了,你現在能有這麼風光?」張明哲越說越帶勁了還,「我勸你句話,有時候吧,給別人一條路,也是給自己一條路,狗被逼急了還會跳牆呢,你說呢?」
——良峰,你就是做事太絕,有的時候,給別人留一條路也相當于給自己留了一條路,夠被逼急了也是會跳牆的。
「不是說現在東子不在了,你就能動我,好歹我也是一公眾人物,要真的把這件事情捅出去了,你看看鄭家會不會保你。他們能把你抬得這麼高,自然也能抬另外一個人,有些事情我不想說穿,既然現在鄭家還是你當家,你就想著怎麼對付那些跟蒼蠅盯著腐肉一樣死命盯著你家產的人唄,何必非這麼執迷不悟?」
——你得分得清輕重緩急,我知道你本事大,但是有的時候就因為糊涂一時才抱憾終身,現在家里邊那幾個叔叔伯伯,每一個好對付的,你先收收心,別光想著怎麼把產業擴大,而是該想想怎麼才能穩住人心。
「鄭良峰,要是你回頭是岸了,不定咱們還能當朋友,要是你真的不給我留後路了,我也就破罐子破摔,我現在這樣高不成低不就的,會干出點兒什麼事情還真說不準,你說呢?」
——鄭良峰!如果你不這麼對小哲,我還能拿你當弟弟,要是你再這麼做事不留情面,我可不保證自己會干出點兒什麼事情來了。
明明眼前說話的人是張明哲,可偏偏鄭良峰的眼楮里頭,看見的是鄭東,無論是跟他講大道理還是好意規勸,鄭東說的話,他就沒一句走了心的,他一邊喜歡這鄭東一邊也恨著鄭東。
他回來的時間才多長?就把他生生擠下了繼承人的位子,還擺出一副是為了他好的模樣,放誰身上都不能咽下這口氣。要是換了別人,他肯定私下得把人做了,誰讓那人偏偏是鄭東呢?
合著還真是成也鄭東,敗也鄭東了。
「我說了這麼多,你回去好好想想吧,時間不早了,我記得明天應該是開例會的日子,你好好的準備準備,帶領著底下的人,把鄭氏企業發揚光大吧,比起找東子沒死透的魂兒,這件事情才是他更樂意看到的。」
張明哲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看到鄭良峰恍惚的神情,從心里生出了點兒憐憫,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權當是安慰他了。
張明哲的手踫到鄭良峰的肩膀上的時候,他才回過神來,為了掩飾自己剛剛的走神,鄭良峰故意露出一個凶神惡煞的表情,他說:「別真把自己當一回事兒,我鄭良峰想干的事情,還沒有人能阻止得了我。」
「嘿,怎麼就跟你說不通了呢!」張明哲真是要給他氣死了,怎麼當年不知道鄭良峰脾氣倔成這樣啊。
「要麼你就以鄭東的身份活著,要麼你就死了吧。」
「這事兒還真由不得你,我不僅要以張明哲的身份活著,我還要活得風生水起的。」張明哲白了鄭良峰一眼,「東子當初救我就是覺得我該活下去,如果你真的給我洗回去了,你覺得你是辜負了我還是辜負了東子?」
鄭良峰沒說話,昏黃的路燈從他的頭頂上灑下來的時候,讓他看上去有幾分脆弱。
「良峰,有些事情過去了,就放下吧。其實我們都一樣,太固執了,明明該看開的事情,偏偏死攥在手里。」這話張明哲也不知道是說給鄭良峰听的,還是說給他自己听的,「其實心里都明白,其實放開了,對誰都好。」
「我他媽放不下!」鄭良峰嚎了一嗓子,「這麼多年我就單單喜歡了這麼一個人,你當然能在這里說風涼話,因為東子眼里他媽從頭到尾只有你,只有你!」
張明哲看著在自己面前發著脾氣的鄭良峰,陡然覺得有點兒心酸,要是當初他和鄭良峰之間有一個人能夠勇敢那麼一丁點兒,把埋在心里的感情說出來,都不可能走到今天這一步。
張明哲長嘆了口氣,疲倦從內而外地散發出來,感覺挺不好受,他揉了揉自己的額頭,對鄭良峰說:「我今天真累了,大冷的天,不想跟你在這里討論什麼誰對不起誰的問題,不過,有件事情我得跟你說明白,東子從頭到尾喜歡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你。」
鄭良峰听完這句話,不可置信地瞪大了自己的眼楮,跟雕塑一樣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
現在他滿腦子都只剩下張明哲嘴里蹦出來的那最後一句話:東子從頭到尾喜歡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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