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生離開窗邊,踱了幾步,背靠上塔心中的木梯扶手,靜靜想了會兒,遂將連曜所要挾之話告知謝睿,但隱瞞了連曜夜闖劉府的事情,只說是今日相遇。謝睿沉默,听得寶生所說,心里又驚又澀,但面上仍是淡淡的。
塔樓中彌漫著股子木質陳年淡松香和清漆味道,周圍只剩下風吹銅鈴清脆聲響。寶生抬眼看過謝睿,只見他負手而立,背著光線,緋紅官袍顯得尤為暗沉,秀美的臉上透出少有的肅殺。
謝睿盯著寶生,輕輕一笑,問道︰「真的是今天的事兒?」寶生想到那晚情形,垂下雙眸,低聲說道︰「確實是今日相遇之事,我實在不解其中含義,很怕又引起糾紛謝睿正色道︰「此事十分險惡,今後無論遇到任何人詢問元宵那晚發生的事情,都只推說不記得了,切記切記。我自會暗中袒護韓大人,你莫要擔心說著動情,將手緩緩撫上寶生肩頭。
寶生臉上一紅,正了正身子,謝睿自覺失禮,慌忙放下手掌,轉過身,握起拳頭輕咳一聲。寶生又問︰「那連將軍到底何意,為何要糾纏于我?」謝睿踱了幾步,認真答道︰「元宵行刺還未破案,只怕另有隱情。而連將軍當日同時也遭襲擊,自然月兌不了干系。至于為何那般要挾,只能再作觀察寶生點點頭。
謝睿又道︰「之前進莊子的時候我遣了人去劉府通報,你若不急著趕回去,不如我們在此吃些東西再走寶生一早心中有事,並未吃什麼,听得如此方覺肚餓,不由大喜道︰「如此甚好
塔樓共有九層,中建旋梯,樓頂逼仄,越往下方漸開闊。謝睿在前,寶生攬著披風在後,說話間兩人沿著窄梯下了塔樓,關了塔門,沿著小路來到了湖心小島邊。
早有小廝浮舟等候,兩人登船,小廝向著陸上劃去,寶生扶著船檐,回望過去,只覺島上一切漸行漸遠。謝睿坐著船首,對寶生說道︰「不知道你口味如何寶生笑道︰「我從小跟父母去過不少地方,都能吃得謝睿點點頭。上了岸邊,又吩咐了小廝一番。方領著寶生穿過游廊,來到一排廂房前。
連曜解了馬從李記粥品出發,虛晃了幾條街市,松松散散進了下城的胭脂胡同。此時雖然過巳時末,但胭脂胡同仍然清靜的很。
胭脂胡同其實不是個確定的街巷,金陵人氏把下城大山門一帶都喚作胭脂胡同,女子說起皆露鄙夷之色,男子提起頓生艷羨之情。元辰年間,先帝下令內城禁止開設妓院,于是幾座官姬院遷移于此。近幾十年適逢太平盛世,此地緊靠內城,又是外地進京的咽喉,原本就喧囂繁華,風月場雛形于此形成。
這里的青樓別院又依裝飾的高雅程度和女子的才藝,分為四個等級,「清吟小班」為四級之首。「茶室」則為次于小班的二等風塵聚所,而三等的「下處」,則無前兩者樓院之美,至于最下等,俗稱的「窯子」,則房屋極為簡陋,而來者多為腳夫,車工和苦力之流。
一串黃紙燈籠,三個大字「慶元春」,吊在一進四合宅院前。連曜勒住了馬。看門小廝正坐著竹椅上打瞌睡,隱約听到有來客,迷迷糊糊說道︰「爺們,姑娘們還沒起呢,晚些再來吧連曜不理會,翻身下了馬,輕喝一聲︰「牽馬去小廝睜開眼楮,見是連曜,連忙換上笑臉︰「原來是連爺,有些日子沒來吧
連曜交了馬,徑直進了小巷,過了照壁,正中天井,卻是一座三圍木筒子樓。進進出出的丫頭衣衫不整,睡眼朦朧地打著呵欠,端著銅盆炊壺,伺候各房姑娘洗漱。連曜繞過筒子樓,又過了一道窄巷,進了一宅四合小院。
小院別致,全不似前面筒子樓的慵懶,牆角點綴了幾叢瀟湘竹,幾塊頑石。正廳房門上還掛了一匾,用清雅小楷題了四字︰「如是我聞」。連曜正準備推門,一紅襖丫頭剛從下房提了食盒銅壺出來,見是連曜,笑道︰「姑娘剛剛說起呢,爺就過來了。過來這邊用些點心吧
連曜微微一笑,轉身跟著丫頭進了東廂。只听得丫頭脆脆喚道︰「姑娘,連爺來了說著,放了食盒,又麻利沏了茶奉上,安排妥當方向連曜福了福,轉身出去。
里面卻沒人出來,連曜也不進去,只是坐了太師椅,抿了一口茶。半響,才傳出裊裊之聲︰「今兒我興致好,畫了這幅瀟湘圖,你過來幫我評評連曜笑笑,說道︰「別鬧,到底不方便,你出來說話「怕我吃了你不成
連曜無法,提步進了內室,屋內陳設簡潔,臨窗下,支起了一座畫架,繃起素絹,白素上用青黑掃了數從墨竹,姿態凌厲。一女子斜立畫前,身著布裙,半挽著袖子,左手撫著面,指尖掂著筆,正在沉思。
連曜瞟了一眼素絹,說道︰「下墨太重,鋒芒太過,出自女子之手似是不好,只怕世人議論女子轉過身來,鬢發如雲,桃花滿面。女子微微一笑道︰「那你呢,喜歡不連曜避過女子眼神︰「雪煙,今日還有正事雪煙冷笑道︰「你找我只是正事,沒有私事連曜一時語塞。
雪煙氣道︰「今日亥時,你們自己演戲吧連曜追問道︰「他還說了什麼沒有雪煙冷笑道︰「這些男人怎會對我說真心話連曜默然片刻,抬起頭對雪煙緩緩說道︰「前陣子我安排你離開此處,你為何不肯
雪煙輕輕笑道︰「在這里過了十幾年,我還能去哪里說著,俏皮一笑,挑了挑眉,瞥向連曜道︰「要不你娶了我?」連曜不假思索,正色道︰「好!」雪煙卻嘆了口氣︰「你越是這樣,心里越沒有我。于我而言,你只是內疚,于你而言,我只是責任連曜無語。雪煙望向畫架,又順手點了數片竹葉︰「你總是這樣,當年的事情,只是沒法。旁人不知道,我程家的事情,只是命數,與你連家無關!你不用對我這般好
連曜沉痛道︰「雪煙,你想幫我撇清,我卻如何能月兌身。我當你是親人,和珍兒一樣。你要是沒有歸宿,我如何能安心雪煙笑顏一展︰「有你這句話,我也算欣慰了。再說,我要真走了,誰還能像我這般掏心掏肺的幫你打點些。你可是要多疼些我呢這話語氣輕浮,連曜心中苦澀,沉沉說道︰「這些年,對不起你
雪煙卻笑道︰「你這人愣是沒趣,人家只不過調笑兩句,倒不如外面那些才子討我喜歡說著挽過連曜,去前廳坐下,又說道︰「听舒安說你近日飲食不佳,試試這茶,可是閩南那邊新種出的茶品,我學著南人加了些甘草,味道微甜盈盈間,用一盞藍色琉璃小杯奉上。
寶生見這排廂房掩在蒼郁樹木之中,問道︰「這是誰的房間謝睿笑而不語,先進了其中一間。寶生跟上,確實一間私家佛堂,照壁處供了彌勒佛,後正房供了佛祖三像,兩側供了觀世音菩薩。一位中年婦人正盤坐蒲團上,閉目數珠。
謝睿上前,坐了旁邊的蒲團,輕輕喚道︰「姆媽婦人睜了眼,微微一笑,拉過謝睿的手︰「去過流雲塔了謝睿點點頭,認真說道︰「姆媽,這位是韓姑娘寶生福了福,笑道︰「老夫人好婦人笑著沖寶生點點頭,又對謝睿說︰「你去換了衣服吧,我陪這位姑娘說說話謝睿點頭。
婦人笑道︰「這里暗的很,咱們出去說話,順便游游園子說著拉著寶生出了佛堂。一路上,寶生見亭台樓閣,景致清靜秀美,四下打量。婦人緩緩說道︰「這里原是小姐的陪嫁,小姐去了,我就一直幫著打理。睿哥兒也是在這里長大寶生點點頭。
走到一處水榭,婦人停下腳步,只見下人來往布置,中間石桌上也擺上菜肴碗筷。婦人握著寶生的手,說道︰「老婦就送到這里了。只因念佛,不能沾魚肉之氣寶生謝過。婦人笑笑離去。
寶生見水榭憑欄旁長了一叢三葉萍草,頂著亮亮晶晶的水珠,迎風搖曳。于是俯上木欄,彎腰撥動著草葉。「你看看這些不知何時,謝睿已換了常服過來,坐于憑欄一側。寶生順著謝睿手指處看過,只見萍草葉端結了些灰綠色的穗子。謝睿指尖輕輕一彈,穗子突然彈破,只听得「嗶嗶啪啪」,無數晶瑩剔透的草珠霰射而出,有的隱入泥土間,有的落上草葉上,十分有趣。
謝睿笑道︰「這種草早春結實,初夏開花。根睫微酸,可解熱毒寶生听了扯了一條草睫放入嘴中咀嚼,不由皺了眉頭,轉過臉用衣袖掩了,吐入帕中,方笑道︰「只知道鄉下人叫做酸莓子,原來是這個來由
兩人說笑間謝睿請寶生入了席,寶生見四五個菜肴,都是清蒸為主,笑道︰「謝家哥哥喜食清淡?」謝睿笑道︰「倒不全是,只因今日食材以河鮮為主,作料重了倒是吃不出魚肉的鮮甜寶生感到新奇︰「謝家哥哥于吃如此有心得謝睿平素並不貪食,寶生今日在外也較家里拘束,兩人略吃了些。謝睿問︰「菜式不合口?」寶生搖搖頭,說道︰「菜肴太豐盛
謝睿瞥過寶生,笑道︰「今日反倒拘謹,全無那日舞刀對飲的英氣寶生見提起舊事,不由臉紅起來,諾諾辯解道︰「我確實不知那酒勁如此了得,喝幾杯就上了頭,而且停不住口謝睿回想那日情景,微微一笑道︰「你作小子的扮相也是很俊,席上大家不上心也倒看不真切頓了頓,又說︰「那酒是連將軍從北方運回的特釀,據說是用高梁蒸煮所得,不似南人的米酒。也不怪你醉的快
提及連曜,寶生頓時黯然。謝睿見此,正色囑咐︰「最近我要去江陵半月,你有什麼情況馬上通知我。我會著專人聯系你寶生听了,笑道︰「江陵,听我師父說她也是江陵人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