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油燈,張良一個人默默靜坐良久,也不知到底過了多少時辰,他慢慢打開門看了看暗藍的天色,洗漱過後便再次躺到了床上。******$百+度+搜++小+說+網+看+最+新+章+節****
他已經很久沒有吃過東西了。如果不是今天阿柱帶來的那個饃饃,張良都以為自己快要忘了食物的味道。
自從出現在這個山村里,對于食物的需要也跟著記憶一同消失,不吃不喝不會餓,也不會有任何不良反應。
有時候張良會按著自己的脈搏,疑心自己是不是根本就成了一個活死人。
然而並沒有。他的脈搏雖然微弱,卻依然清晰。
這麼東想西想地,張良再次模模糊糊地和衣睡著了。他平素不喜嗜睡,認為那是一種讓人失去戒心的東西,而現在,他卻迫切地想要再次在夢中看到那道縴細的身影。
眼前一片混沌。
有光照了進來,還是那片繁復的雕花木窗,純黑色的身影站在那片陽光初灑之處,重復著一次次夢境中沒有變化的話。
張良的精神凝了凝,他不管不顧地在自己的夢境中憑想象拔足狂奔,能夠感受到自己離那道身影的距離越來越近。
快了!就快到了!
越往前,空氣都像是粘稠起來了,有種莫名的阻力推著張良後退,而張良搖了搖自己的牙,他渾身像是散發著凶氣,一時間那種記憶沖塵封的意氣風發指點江山的狠勁迸發出來,憑著這股神,張良終于向著那道場景再次進了一步。
這是一個偌大的房間。
精致的擺放就連他曾經在皇宮享受的也所差無幾,靠窗的一邊桌椅上,坐著一個白衣打扮的人。
那是……張良自己。
端坐著的「張良」臉上是他從來不曾見過的寧靜和微笑,淡泊致遠。張良頭一陣發暈,他從來沒有露出過這樣的淡然,他向往已久的遠離紛硝塵世的安定。
「張良」面前還有一人,那人身材縴細,看起來只像是一個十六歲的女圭女圭,身體如竹節一樣挺直腰背,角度和光線的原因,張良看不清她的臉,而那人的手上,赫然握著那盞與他日夜相伴的油燈!
身影慢慢開口,听起來像是一個少年人的音調,「天地秘境一行,凶多吉少。此為我的魂燈,人死燈滅,你在青山村等我一年,若是一年後我沒有回來或是魂燈已滅,就不用……」
張良瞪大眼楮,感覺到周身的阻力越來越大,他目呲盡裂地向前一步,只看見那人頓了頓,伸出手按向「張良」的頭部,似是有所思,人影慢慢向著張良轉過臉來。
巨大的推力瞬間反彈,張良被擠兌地迅速飛退,他伸出手,卻也只能徒勞地看著自己離房間的距離被繼續拉大,而身影此時終于轉過了頭臉。
那是一張再普通不過的臉,卻宛如羊脂般的蒼白。
「……呼張良猛地從床上坐起,渾身大汗,像是有什麼東西從他的腦海里某個禁區開始慢慢釋放,他才想去細思時已經沒了任何頭緒,反而是帶起頭部深深的痛覺。
回想無果的張良拉開嘴角,從床上下來拉開門,出乎意料地門外已經大亮。
走到院子里隨意坐下,張良揩了揩臉上的汗漬,慢慢放下手倚在門欄上。
院子前一個個的村人走過有如游龍,張良清楚地知道村人在匆忙經過時定會對他竊竊私語指指點點,不過那又有什麼關系呢?
都不是自己在意的人,也不是在意自己的人。
他們中沒人明白張良的境遇,張良也無意去向他們訴說。大家不過陌路一場上的過客,有時面對他人的偏見,就只能選擇漠視。
張良眯眼看了看院子里唯一的一顆估計有百年樹齡的喬木,會心一笑。自來到這里以後,只有這棵樹讓他覺得無比熟悉的。
——像極了他曾經學堂門外的那顆老喬木。
在他擁有「天下第一謀臣」的虛名後,沒有人會想到,張良小時的家境比一般的人家甚至還要差些。
在他人還能夠湊夠上學堂的費用時,張良就只能躲在屋後希冀地偷看,錢財二字,成了阻礙他與學成光宗耀祖間天高的屏障。就算張良比任何一個孩子想要成材的決心都要大得多,也要聰慧地多,那時的他,想要踏進學堂的卑微願望都只能是妄想。
在某個陽光燦爛的午後,他才終于看到了能夠進入學堂的希望。
林家的少爺要招書童啦!
這個消息,無可抑制地像是一場風暴,席卷的不僅是張良,還有一個個平常家境的父母。
那天陽光正好,一個個在學堂門前排成長隊的孩童一個個地干等著遲遲不來的林家少爺挑選,每個人心里都充滿了緊張,其中自然也包括好不容易將自己整理干淨的張良。
或許是因為太著急,孩子們人頭聳動在陽光之下,根本沒吃飽的張良頭昏眼花,竟直接就被前面一個的孩子絆倒在地。
「哈哈哈哈……」這聲音來得令人驚異,所有人都看見了學堂邊樹上吊兒郎當地坐著看眾人窘態的林家少爺,他大笑著向自家等候的僕役道,「就要那個被絆倒的笨蛋!」
這樣莫名其妙地,張良得到了鎮上所有孩子夢寐以求的位子。
林家少爺喜玩,也對張良沒有什麼歧視,很快,兩人就打成了一片。
經常會出現林家少爺因為與其他人游玩而將張良扔在學堂里湊數的情況,但每每張良上完課出來,總能看見林家少爺微笑著坐在門外喬木上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那時的他們玩樂談笑,不知煩惱為何物。
可惜後來戰亂爆發,他就與記憶中那個愛笑的林家少爺離散了,至今生死不知。
出神片刻,張良自嘲地笑笑,再次走進屋內,關上門,守著油燈度日。
也不知盯著油燈上的光芒過了多久,張良忽的听見有人且歌且行的聲音,「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
那歌聲像是離他很遠,卻精準地傳進張良耳朵里,如同魔咒般摧毀了他腦海里已經有些松動的壁壘。
無數的記憶碎片霎時像是大江刷刷流下,飛快地就將張良淹沒在回憶的海洋里。他的身體頓住了。
這四年里張良首次露出強烈的感情波動,手顫動地像是不是自己的。三布做兩步地沖到門口,他又對著木屋的門停住,臉憋得通紅,眼底情緒紛擾。
這時門外的歌聲越來越近,也換了新的內容,「歸去來兮,田園將蕪——」
深吸一口氣,張良猛然伸出抖動的雙手,狠狠地將門推開!
映入眼簾的是滿目的紫色衣擺,遮擋住了他所有的視線,有少年斜倚在高高的喬木上,手里提著一個碧玉般的葫蘆飲酒。
恍惚間張良像是看見了遙遠彼時,另一個少年坐在學堂外的喬木上,對他微笑。
那是他韶華白首之際,所見過,最美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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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卷也完了誒誒……
不知不覺都寫了這麼多了……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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