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相思之天下定•下卷 第7頁

作者 ︰ 賈童

「跟我來。」江琮突地拉起江鶦的手,沖出亭子。在蝴蝶經過的路上奔跑,雙眼只一味地緊盯著上空,不在乎旁人詫異的目光。理智漸漸模糊,世俗拋諸腦後。不顧一切追逐的已不再是翻飛在牆頭與牆頭之間那抹斑斕的身影。目之所及,只有天際盡頭的雲舒雲卷,風起風滅,和歲月一同催開宮城里無數寂寞的春花。

轉眼奔到宮門附近,蝴蝶早已不見,門前十二隊衛兵讓江鶦猛然醒過神來,掙月兌了江琮的手。

「好了,回去吧。」

跑在前面的江琮回過頭,靜靜看了她一眼,什麼也沒說。兩個人一起慢慢走回懿德殿附近的園子,空了的錦盒還放在桌上,蓋子開著,里面散落著幾片失去光澤的斷翅。

第三章生死茫茫,千里斜陽暮(1)

皇後生辰翌日,聖皇親征的詔書頒出,那時錦軍已經沖破嗣關最後一道防線,戰事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

披甲當天,皇後隨軍送出百里。眾將士面前他們不再是高高在上宛若神明一樣操縱生死的皇族,僅僅只是一對普通的夫妻。執子之手,臨別在即,江鶦最後一次扶正熙瑞的發冠,他們久久凝望著彼此,臉上雖無血色,卻難以掩去再度團聚的希望。

「我一定回來。」

江鶦沒有言語,只是輕輕點了點頭。目光越過他的雙肩,落在皇輦下那些將士身上。

熙瑞忽然把她緊緊擁在懷中,用只有兩個人听見的聲音低低說︰「答應我,你要和玉書好好活著。」

「我會。」

和這句誓言一起回到朝央殿,江鶦只覺得身心俱疲,坐在空空蕩蕩的屋子里,依靠著床柱發怔,這一刻丈夫和女兒都不在左右,她甚至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才能回到自己身邊。

門外內侍低低地交談著,然後就有簾子撩起的聲音傳入,江鶦回頭看一眼,又意興闌珊地垂下頭去。

江琮來到她身邊坐下,沉默片刻,忽然站起來。

「你想不想看小玉書?我帶你去。我們回清晏的家。」

江鶦心中霎時燃氣些微的希望,可又有些遲疑,「朝中……」

「朝中有父王,怕什麼,這種時候父王才會分身乏術,沒工夫管我們。」江琮固執起來,似乎自己正在做的只是一件溜出去看花那樣的小事。

江鶦明知這樣風險極大,卻抗拒不了重見兒子的,換了件輕便易于行動的衣服,帶上令牌信物就匆匆動身。

馬車駛入清晏時,不知是哪一條街巷傳來了敲更的梆梆聲,已經過了四更,天色轉為暗藍。江鶦毫無睡意,困倦代替了所有知覺將她包圍,然而又有一絲隱隱的興奮在支撐著她,在門口她看到了披著斗篷等在那里的王妃,快要消逝的月色在她身上鍍上銀光,江鶦跳下馬車撲過去,母女抱在一起,很快就泣不成聲。

「你父王還在朝中,他並不知情,我們要趕快。」母親擦去淚水。

她的話讓江鶦提心吊膽,此番相見畢竟是瞞著容王成行,萬一敗露,後果可大可小。

江鶦跟著他們穿過熟悉的路徑來到微雲齋,一陣嬰兒典哭聲傳來,江鶦疾步沖入,將襁褓中的幼嬰抱起,臉上半喜半憂,只有淚水滾滾而下。

江琮輕輕在床榻另一邊坐下,突然覺得只剩他們兩個人的屋子空到令人恐懼,恍惚中听見江鶦說︰「你這孩子,為什麼不轉世去平凡人家?為什麼偏生要投來皇族?還說麟吐玉書是祥瑞之兆,你軟弱的爹娘,大難臨頭了只懂自顧,竟沒有一絲能力保護你。」

江鶦語氣平靜淡和,江琮卻听得不是滋味,正想安慰兩句,又覺得喉頭梗塞。遲疑間江鶦站起來走到窗下,靜靜望著昏淡的夜色,「快天亮了……不知道熙瑞他到了哪里。」

江琮忍不住抬頭去看她站在菱花窗前的背影。縴瘦挺拔,隱隱透出不合時局的孤高。他沒有多想就過去輕輕抱住,然後等著她把自己推開。然而出乎意料,江鶦只是半側過臉來看了看他們在地上糾纏的投影。

「回去吧,被父親發現就不好了。」

江琮哼笑一聲,「被他發現又如何,殺了我嗎?」

江鶦一愣,江琮性雖頑劣,總歸還不至于在這些大事上忤逆父親,而容王,殺他自然不可能,處罰卻不見得從寬,「你這又是何必,為了我不值得。」

「我願意。」江琮微笑,「江家欠你太多,這點補償算得了什麼。」

良久,江鶦輕輕嘆息︰「我累了,想休息。」

「嗯,中午我再來叫你。」江琮松開手臂,戀戀不舍地再看幾眼,轉身出去了。

心里有太多太多的牽掛。千里之外的熙瑞,近在咫尺的玉書,還有江琮,從小一起長大的人,如今已看不透。

可是到底困倦了,江鶦和衣伏在床畔沉沉睡去,一只手下意識搭在玉書襁褓上,感受他細弱無力的呼吸,漸漸地,夢里簌簌下起灰色的雪。

熙瑞站在艨艟舷畔,望著江中的明月碎了又圓。

分開數日,心已像這水里的月亮,微微的波動都能出現裂痕。

「陛下,江上風大,請趕快入艙內歇息吧。」

熙瑞回頭看了一眼隨侍的武官,「愛卿覺得朕能活著回去嗎?」

武官驚疑道︰「陛下何出此言?」

熙瑞一笑,「那換個說法,愛卿覺得有多少人希望朕活著回去呢?」

這時忽而起了一陣疾風,把水里殘影剪得更碎,熙瑞痴望江心,唇畔靜靜揚起,「這世上除了朕最愛的鶦兒,還有誰是殷殷切切盼著朕平安歸朝的呢?」說罷兀自又笑,搖搖頭回去艙里。

約莫三更時分,氣溫降到一天之中的低谷,士氣也是最為萎靡之刻,前方頻頻傳來的戰敗消息,已讓不少人惶惶難安。

熙瑞執一卷古策,目光久久停留其間,思緒早不知飛去了哪里。燭豆忽然輕搖,風吹進來,等到他覺得不對抬起頭時,道已被人重重點了一下。

「我不是來殺你的。」來人在他背後開口。嗓音微沉,語調平緩淡定,「我從錦營來,不過,只是為了私人之事找你。」

熙瑞慢慢點一下頭,表示已經鎮定,可以傾听來意。

「你是錦人,家住京城琴梗堂,父母雙亡,你自小就被帶入宮里,以聖國質子的身份撫養到七歲,這是你進宮之前,你父母留在你身上的東西,現在歸還給你。」

一只手越過肩頭,把一塊折疊起來的絲帕放在案上,「信不信在你,我只是替錦帝告知。」

熙瑞直視著桌上物件,喉頭一點點緊澀。

艙外響起腳步聲,是值更的士兵,手指尚有余勁,若要弄翻油燈引人注意,相信並非難事。

可來人卻不驚慌,更沒有離去或躲藏的跡象,熙瑞正欲動手之際,忽然听身後的人輕輕說了一句︰「你不該來的,你若死了,她該有多傷心。」

熙瑞一怔,被這句話中的柔情驚住了。等到回過神來,腳步聲已遠去,頓失求救機會。

那人突然話鋒一轉︰「我了解你的處境,現在我可以帶你離開這里,遠離戰事,平靜度日,你若同意,就點一下頭。」

熙瑞卻只是沉寂。良久,輕緩搖頭。

有人在等他回去,而且,他答應了的。

身後那人顯然有幾分意外,跟著靜默片刻,突然抬手解了熙瑞道。手臂擦過身前時,青色衣袖輕拂臉頰,有清冷凜冽的氣息。

行動已無障礙,熙瑞遲疑著,想要回頭去看看那人的容貌。有著微沉嗓音的青衣男子,不知為何竟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回過頭去,背後卻是空空如也,讓人懷疑剛才只是夢境一場。

熙瑞拈起絲帕打開,上面的血跡已經發黑,在的綢緞上留下脆硬的痕跡和觸感,帕子一角用絲線工整繡了一句小詩。

年事夢中休,花空煙水流。

覆蓋繡詩的血跡則寫著「壬辰年四月廿三,誕幼子齊隱于寒山寺」的字樣。

熙瑞反復看了數遍,慢慢合攏絲帕,望著跳動的燭豆懵懵發起怔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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