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容亭衣袍翻飛,陰陽八卦鏡開始波動。
那道黑影在距離章毓不遠處忽然被止住了身形,牆上的符紙嘩啦啦響動,朱紅色的咒語從上面一個個浮出,在空氣里形成了一個無形的屏障,擋在了她面前。
黑影落在地上,一擊不著就想調轉方向逃月兌,八卦鏡的稜光綻開,在地上描出陰陽兩極,把它困在了一方區域里。
這時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它。
那是一只瘦小的魔物,黑灰色干癟的身體,五根細長的腿支撐著身體,貼在地上緩緩爬行,身上的褶皺看起來很是猙獰。
莊老爺驚懼非常,渾身顫抖不止,差點昏了過去。
這魔物不是什麼未明之物,正是他那只失蹤的斷手。
一只斷手,居然成了妖魔,陸續殘害了數個白陶鎮人的性命。
魔物被困,五指成抓,也不再逃避,回轉身不動,忽然急速地向章毓邁進,在那道透明的障礙上不屈不饒地蜿蜒而行。
章毓只見褶皺干癟的掌心就在眼前,就像貼在自己的面上一樣,似乎只要那手指用力一戳,就可以抓向她。
顧容亭深色肅穆,青鋒劍在手,劍上銘文忽然浮在半空,轉眼間就化為一條駝頭鹿角的銀龍,鷹爪虎掌,滿身銀鱗奪目耀眼,雙目暴睜如銅鈴,呼嘯著朝它飛騰而去。
沒有任何懸念,斷手完全不是對手,巨龍大嘴一張,銀光中有一縷濃郁的黑氣從斷手中盤旋而出,盡數沒于龍之口,它掙扎扭動,手指無力的蜷縮,漸漸匍匐在地,再也不動彈了。
銀龍盤旋而去化作銘文隱沒在劍身上,顧容亭反手握住劍柄,青鋒劍豎立在他臂後,他單手捏訣,八卦陣圖里燃起熊熊火焰,把斷手燒成灰燼。
滅其神,毀其形,斬草除根,決不留情。
章毓模了模胸口,幸虧這招不是用來對付她的,烤章魚的滋味實在不好受。
莊老爺這才從驚愕里回神,失聲大叫起來,「這是怎麼一回事,怎麼會這樣,我的手……」他實在不敢相信這些命案都是他的手做出來的,不禁大受打擊。
他一臉羞愧,恨不能以死謝罪,就算他怨恨那些人害了自己的兒子,可也不至于連自己被砍斷的手都要成魔報仇吧,那在世人眼里他本人該有多惡毒。
白陶鎮的人都在怪罪妖魔作怪,到頭來卻是自己這個人人稱道的大善人作的孽,如今真相大白,他實在無顏見人,不如一死吧,他右手模索著地面,抓住了一片碎裂的茶杯殘片就向脖子抹去。
「善人不可顧容亭轉眼間已經站在了莊老爺身邊,伸手制止了他的舉動。
莊大善人老淚縱橫,「道長就讓我去吧,也可保莊府上下的清名
顧容亭搖搖頭,正色道︰「善人不用自責,這事其實也不能怪你
莊大善人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它離開你之日起就是的個體,成妖成魔不是你可以控制的,它做的事也不是你指示的,只能說萬事皆有因果顧容亭緩緩道,「善人日後當放寬胸懷,銷免仇恨才是,為世人多做善事,積累陰德
莊大善人長嘆不語,手黯然垂下,碎片無聲落在了地上。
厚重的雲層漸漸散開,金色的陽光力透迷霧,在微隙的氣息里穿梭流動,一草一木皆在日光里,黑暗與罪惡終將無所遁形。
白陶鎮的事件終于解決了,也到了要真正離開的時候。
顧容亭除掉妖魔之事已告知馬捕頭,具體情形卻沒有細說,只說是禍根已除,月來客棧的房客,韓陸兩家的少爺都被它所害,此番又想加害莊府,幸虧顧容亭及時出手除妖救人雲雲,人心惶惶的白陶鎮終于安定下來,恢復了古鎮的模樣。
「掌門,我不明白,為何那手魔會殺掉那幾個人?」霧茗問道。
章毓接口道,「那是自然,月來客棧那個就是半夜入莊府的殺手,陸府與韓府兩家,必然有一家是這次夜襲的主謀,還有一家就是大少爺遇襲案的幕後黑手,所以那斷手才會去報仇
霧久斜了她一眼,別忘了這里還留有一個妖魔必殺的對象。
章毓頓了一下,「至于我,當然是因為說了莊府的壞話,潑了兩位少爺的髒水,所以遭到了忌恨這只斷手還很有腦子嘛,連這它也會知道。
「這麼說來,這斷手其實就是專為主人報仇的拉?」霧茗奇道,「可是它是怎麼會成魔的呢?畢竟就這麼短的時間
「是心魔顧容亭望著天空,淡淡地說,「莊善人多年來心中的怨憤,促使斷手成魔
莊大善人雖然積善多年,廣施恩惠,在他心里,卻時刻怨恨著害了兒子的凶手,這麼多年來的壓抑,都藏在了心中一角,直到那日被砍斷手。十指連心,手與心本就在同一思維上,于是所有的惡念都到了斷手上,也許他從沒想過要殺人,可是手魔只要捕捉到他心里一點憤恨的氣息,就會把仇恨放大千倍,這就是章毓當時要激怒莊大善人的原因。
「可是,莊大善人從沒做過壞事,善事做了不少,他也會有惡念嗎?」章毓說。
「這世上誰沒有惡念呢?人有底線,但凡觸到了根本利益,就會產生惡念,莊善人又怎能幸免顧容亭說道,「只不過心有怨恨和真做惡事,還是不同的
這麼說來,其實莊善人還是要為這些事負責的,怪不得那日過後他當眾宣布從此不再參與家族事業,全心全意做善事,以減免他心里的愧疚。
顧容亭到是很有人性,那日堅決的清場,就是為了莊老爺半生的清名,白陶鎮沒有一人知道妖魔的真相,他給了這個可憐的老人一個安靜祥和的晚年。
原來老道士心地這麼好,還真是沒看出來。
章毓忽然問道︰「那麼顧道長有惡念嗎?」
顧容亭清冷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很久,卻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轉頭道︰「這個世上真正沒有惡念,心懷天下之人,我只見過一個,但她已經不在了
「走吧他沒有說誰,秋水寒潭般的眼楮看向她,似乎略帶告誡之意,然後轉過身邁步離開,步伐堅定沉穩,白衣翩然漸漸遠去。
霧久緊跟而上,霧茗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也跑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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