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邊柳樹成蔭,幼兒們在池塘邊嬉嬉鬧鬧,大嬸子小媳婦們端著一盆盆的衣裳過來洗。只是與那孩子的無辜面容比起來,她們卻是一臉的憂心忡忡。
卻听一個大嬸子說︰「我家那口子說,若是再買不到糧食,怕也是要去那山上落草了。」
小媳婦抹一把臉,手上更用勁了,哭不出來也笑不出來,板著臉說︰「這有什麼,再過些時候,沒糧了,就學那克東罷。」
「說什麼呢!能干那事兒?餓死也不能干啊!」大嬸子們異口同聲道。可是又都沒有辦法,就互相看看,然後嘆口氣,也不說話了。
這些人都是農民,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也不奢求別的。就想著過上吃飽穿暖團團圓圓的好日子。只是天不作美,這才幾個月?好些家里地窖的存糧一粒米都無。只靠著些糙面紅薯來度日。
秦睿一個人在樹後頭坐著,一邊听著這些嬸子媳婦們愁眉苦臉的抱怨,一邊心里盤算著許多事兒。他先是想著自己無自保之力,無反擊之能。听聞皇家世代圈養著天下第一的殺手組織‘血滴子’。便突然想要效仿起來,倒也不是像皇帝似的拿去殺人威脅,就算只是用來收集情報,那也是很不錯。
只是說道做這樣的事,秦睿就立馬想起了一個人——李瑞。
他想起李瑞曾跪在他面前說甘做自己手中的一把利刃,就有了一個念頭。李瑞是個什麼樣的人,秦睿說不上來。他也沒有蠢到給人施了恩,就覺得對方必須要滴水之恩涌泉相報。這世上恩將仇報的事兒還少?
只是,有許多事,不試一試,總是沒人知道好壞的。
秦睿想了想,也不敢自己回府上。便喬裝打扮走在街上。如今天下大亂,往日的商販們也沒了蹤影,就算是在皇城,那也是一派蕭涼景象。倒也有些小孩子在門外玩耍,大部分穿著補滿了補丁的衣裳。
「小孩兒,你過來。」秦睿朝那流著兩條鼻涕的孩子招手。
那孩子吸吸鼻涕,左顧右看了一番,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見秦睿點頭,才有些猶豫的過去。听秦睿說︰「你曉不曉得秦府?知道怎麼走不?」
「哪里曉不得,可大了!」小孩立馬大聲說︰「我每日去,他們都發饅頭呢!白面的,說是為了那個秦少爺積功德。」
這便是好的,秦睿點點頭,模了模那小孩子的頭發,從懷里掏出小碎銀子,又給了那孩子一封信,囑咐道︰「你去秦府,就說要見江孜。再把這信給他,旁的話也不多說。你干成了,這銀子就是你的了。」
這孩子已有七八歲了,識得事。自然知道銀子的重要,最近爹娘總為了幾個銅板吵來吵去,他有些懵懂的點頭,拿了信看著秦睿,問道︰「你不騙我吧!騙人是小狗!」
秦睿將那孩子送到秦府門口,果然看見江孜急沖沖的沖出來,然後又強自鎮定。給了那孩子賞錢,才揣著信進了府。秦睿松了一口氣,就怕江孜太激動,若是被有心人看見了,又免不了糟心事。
看見江孜收了信,秦睿才放心下來,大搖大擺的走了。
原一品嘴角的血泡子消了,只是留了道疤。他自己嫌難看,用針挑破了那血泡子,如今留了疤,更覺難看了。
好在他如今也不靠臉面吃飯,心底的芥蒂沒那般大。只是坐在客堂里,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見秦瑞回來了,便說︰「哎!卻也不知道怎生倒了這麼一個大霉!那首飾鋪子也開不成了,之前投的銀子,看樣子也收不回來了。」
秦睿先灌了幾口茶,便說︰「這有什麼?銀子這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有命就行了。我不在的這些日子,你沒發生什麼事兒吧?」
原一品愣了愣,過好一會才說︰「正是有件事沒和你說,你還記得梨園有個台柱子,名叫水淵的嗎?」
「倒是有些印象。」秦睿點點頭,示意他說下去。
原一品嘆了口氣,很有些心酸地說︰「也是個可憐人,早前只知道他被人贖了身。哪里知道我去廟里上香時竟看到個花子,與他很是相像。我走近了看,才曉得是他。他當時神志不清,看樣子似是瘋了。我可憐他,就將他帶了回來,哪里知道他卻告訴了我我不該知道的事兒。」
秦睿睜大了眼楮問︰「什麼事兒?」
屋里的檀香發出清淡優雅的味道,原一品深吸一口氣,水淵告訴他的那段話,是他最近不能擺月兌的夢魘,他說︰「他原本是給一個皇商贖了身,是夜里听見那皇商與某位皇子協商,才瘋癲了。說是本月己未,六皇子要逼宮。」
秦睿原本端在手上的茶杯一下掉在了地上,摔的粉碎,也不覺得濺起來的茶水燙手,一下站了起來。在屋里來回踱步,坐立難安。他一拍掌,低聲道︰「這事兒你知我知就是,那水淵如今在何處?」
「死了。」原一品埋下了眼眸,「說是把他燒成灰,找一處高山,隨風散了。」
「死了也好。」秦睿嘆了口氣,「死的干淨,總比在這世上受苦的好,他知道這樣的秘密,能干脆的走,也是幸事。」
這世上太多事都摻雜著陰暗惡心的一面,也不知多少人為了上位者們齷蹉的心思失去了生命。秦睿不是不同情,不是不憐憫。只是他自己都月兌離不了這作怪的圈子,也實在是沒有別的心思去同情他人了。
秦睿走過去拍了拍原一品的肩膀,安慰道︰「個人有個人的緣法,他這輩子受了苦,興許下輩子能投胎到一個大富大貴之家,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大少爺。老天總是公正的。」
原一品也不說話,他總覺得,他透過水淵,看到了自己的命運。
可惜,秦睿並不是察言觀色的好手,看不出來原一品的心思。草草安慰了兩句,便快步走了出去。他直奔廂房,找沈沉去了。
沈沉此時正在看一本傳記,寫的是前朝李永皇帝的故事。他看的津津有味,等秦睿敲了門才反應過來。將書一扣,就去開了門。卻見秦睿因走得急,雙頰緋紅,面若好女。他一時間也沒了話語,直到秦睿氣喘吁吁的把他推進房門,又一把帶上門閂,才小心翼翼的說︰「我們需想個辦法,非見十三殿下一面不可。」
沈沉問道︰「發生什麼事兒了?」
秦睿做了個手勢,示意沈沉附耳,沈沉把頭側過去。感覺到秦睿的呼吸拂過自己的耳廓,帶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瘙癢感覺,不自覺的模了模耳朵。秦睿倒是沒發現,只是說︰「听聞己未,六皇子要逼宮。無論消息真假,還讓十三殿下小心為上才是。」
沈沉耳朵有些發紅,但還是默不作聲的站直了身子,問道︰「你卻是對十三皇子忠心耿耿。」
秦睿愣了愣,他對成旭忠心嗎?不見得,他只是比起其他皇子們,更加了解成旭罷了,因此說道︰「統共幾個皇子?」
他這樣說了,沈沉也不知道怎麼回話。總不能說——你自己就沒其它的想法?
現如今這個天下,還是講究正統這個說法。秦睿自己心里明白著呢。管你是個什麼人,有多少本事,籠絡了多少人心。百姓們認可的,依舊是姓成的人。更何況,大成的氣數還未盡呢!
于是傳遞消息的事兒交給了沈沉,畢竟是個武將,功夫自然是好的。秦睿也放心多了。
太陽剛剛下山,秦睿一個人走到城邊的樹林里,那地兒隱秘,只有一張石桌兩張石椅。他等著李瑞過來。江孜是個懂事兒的,自己那樣寫的清楚,江孜就不能自作主張的跟著來。
果不其然,也要不了多久,就看見一個深藍色長袍的男子走過來。他一臉沉穩,看起來很是可靠。腰上有一塊凸起,要仔細看才能發現那是匕首的形狀。秦睿見他來了,這才露出笑模樣,問道︰「你可知我為何找你過來?」
李瑞單膝跪地行禮道︰「屬下知道。」
秦睿又問︰「既然知道,可是有什麼法子?」
「原先屬下在南塢與克東招攬了不少有志之士,大多數都是良家出身。因怕少爺責罰,不敢讓他們現身。如今,正是需要他們的時候了。」李瑞埋著頭,他知道自己做的不對,瞞著主子招兵買馬,一頓刑法都是少的。可是秦睿消息這麼久,他也還是急的,只能這樣做,打听秦睿的消息。
秦睿也沒生氣,只說︰「你可知道皇帝身邊的暗衛?」
那李瑞握緊了拳頭,咬牙切齒道︰「知道,一個個殺人如麻,外頭的人都愛稱他們為血滴子。」
秦睿把李瑞扶起來,拍了拍李瑞的肩膀︰「我也不要什麼血滴子,只要他們听話、懂事。真正的好刀,不是非要正面捅人。」
李瑞愣了愣,他看著秦睿的背影,听見秦睿說每日午時三刻兩人在此處會面,便覺得恍然如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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