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旅途果然平靜無波。
和之前相比,哪怕是雲家的普通標師,也更注意各方的消息。但他們得到的情報,听來並不糟糕。
據說太孫遇刺後,皇帝幾天沒有升朝,甚至一度有過昏迷的狀況。但是,太醫院院判李深維護了他的「神醫」之名,據說他數次為皇帝針灸,成功的讓皇帝從昏迷中清醒。
並且,李深讓皇帝每天都能接見一兩個大臣,以讓世人確認,皇帝依然有清醒的思維。
一時間,太醫院判的名聲大噪。
而在同時,寶玉擔心的「一場大敗」,顯然不可能這麼快就有消息。倒是韃靼目前的情況很快就傳遍了大江南北。
據說自從十三年前,韃靼的大汗親征失敗還受傷後,身體就一直不好,幾個王子正忙著爭奪王位,其實無力南下。
又據說,這次的刺殺有可能是更北邊的瓦刺的陷害——中原人也分不清韃靼瓦刺的差別。
不過,這些都是民間流言,一時間卻也難以斷定,是由什麼人推動的。
總之,在中秋之前,林家兄妹並寶玉一行人趕回了揚州。久未見到女兒,林如海顯然十分高興激動,本是個勤于做事的人,因提早得到了消息,卻是事先就請好了假,親自迎到了城外。
父女相見,激動自不必多言。
黛玉見父親雖有些清瘦,卻相當精神,其豐神氣度更是比她這輩子之前離開揚州時還要好些,遠非前生記憶中可比,就更是歡喜。
如今黛玉也模到了幾分玉佩的「脾性」,對別人的外傷基本沒有效果,除非是她自己身上的。且如秦氏那樣自己不想活的,或者是如賈母那樣正在自然老去的,都沒有什麼效果。
但要說普通的疾病。便是她自己沒心思,但凡踫見了,那玉佩只要先前吸了些草木之氣或者藥力一類,多半也會給些動靜。
如今她就是集中了精神去催促玉佩,那玉佩也不過從父親身上吸走了一絲半縷的病氣,黛玉如何不喜?
料想這終究是香火有繼。又不用擔憂女兒的緣故,黛玉就對墨玉多了幾分感激。
此後敘過些日常閑話。林如海又見過了寶玉和一路護送的鴻雁標行,便自邀了寶玉到官邸去住,就是鴻雁標行的人,竟也已為他們定好了客棧。
雲家的人早在路上就知道了,這林家在揚州做鹽政,竟是沒有為自家置房產的,一家人只住在官衙中,听了這樣的安排,倒是詫異。一一謝過,這才先去了。
墨玉和寶玉與他們處得還好,又都不免說起「相互往來」、「共游揚州」等語。
黛玉和青玉也自然和雲蘿別過。
只是,因到家、父親身體尚好等事而心情激蕩的黛玉卻是沒有想到,不過才按禮別過,剛和青玉上了馬車。自家騎馬出城的父親居然也就跟了上來。
且之前相見時難掩的激動,此時竟也完全收斂。
一在馬車里坐穩,林如海就很是鄭重的問女兒,「玉兒,你把你在京城里踫見那些僧道的事情都再說一遍。」
黛玉倒是詫異起來。
一來,她覺著自己的信里已經寫得十分清楚明白。
二來,她父親的鄭重其事。倒還在她的預料之上。可是,只要不被妖化,神化固然很不好,卻也不是全不能處理吧?
連著青玉都被林如海的態度小小的嚇了一跳。
和賈家的那幾位不同,林如海做了幾十年的官,常年掌著實權,身上著實有幾分威儀。不露出來也就罷了,旁人只能看到他一身書香、氣質儒雅。但他一旦鄭重起來,卻是頗有幾分懾人。
青玉的記憶里本就和父親相處得少,也少得父親的疼愛,就全不能習慣,竟是不免往黛玉的方向靠了靠。
她想想看,她前生卻也是沒見過什麼官的。
何況那時候的官兒,好歹還要披一張「公僕」的外衣呢。可不敢明目張膽的宣揚什麼不同階級、等級之類的話。
倒是黛玉雖然驚詫,但也只是詫異于林如海的急切罷了。
故此,她便說起了自己對秦氏身世的疑惑(只是到底說不出口自己從倆倆那里知道的真相),又說起前面遇見兩位和尚,後面遇見張家張玄陽的事情來。
因父親的態度,她說得又比之前寫信時詳細了些。
誰知她一說完,林如海就問道,「即如此,這張玄陽的弟弟,一個叫做張灤的人,你是否見過?」
黛玉一愣。
這個名字,她當然不是全沒印象。當初在淨居寺慧遠被叫走的情形,她至今也還記得。而「張清源」這個名字,就更是久聞大名了。
在太孫遇刺一樁事上,這兩個名字合二為一,固然解開了她心頭的一些疑問,卻也給了她更多的疑惑。
但即使如此,她可從沒想過,會一回到揚州,就從父親的口中听到這個名字!
「女兒倒是知道這個人……」黛玉在這點上沒想著隱瞞父親,故此,倒是有條有理的將對這個名字的印象說了出來。
「……要說見過,卻實在沒有。女兒和妹妹兩個自到了京城外祖家,不過就跟著出門兩次,哪能見得許多外男?」
說到最後,黛玉有意活躍氣氛,倒是撒起嬌來。
如今寶玉不再,大約也唯有在賈母和父親的面前,黛玉會自如的撒嬌了。
林如海倒有些無奈。
但見了青玉對黛玉真心親近的模樣,又不免對大女兒贊許。
這一年多的時間,黛玉的家信是經常收到,小女兒的家信卻是許久一封。大女兒的家信總是情真意摯,些許瑣事也寫得有趣,而小女兒的家信,卻有種例行公事的感覺。連對親母的依賴都看不出幾分。
不過和她走前相比,如今的青玉看著還是好了不少。
可見做嫡姐的做了好榜樣。
林如海其實也不認為,自家女兒會隨便去見外男——其實。見見外男也沒有什麼,問題是如今還在母孝的時候!
不過……
林如海就嘆了聲,「我倒不是疑心你見了他。只是,你不知,你哥哥不過剛走,為父的就收了封信。這張灤張清源與我們家素無來往。但這樣的信卻是……」
一邊說,林如海就把隨身的信給拿了出來。交予黛玉。
顯見得這封信是他一直帶在身上的。
可在把信交給黛玉的同時,林如海卻又將青玉拉了開來,示意她坐到自己身邊,不要影響黛玉。
黛玉更是稀奇,也不再管馬車的搖晃,忙打開信來看。
也虧得揚州四周的官道平整,馬車不算顛簸,黛玉倒也不用太過傷眼。
只是不知為何,當看見信上是一手難掩鋒銳之氣的柳體。她竟有一種奇怪之感,總覺得有什麼事或者不對。
但等她看到信上的內容,就顧不上考慮字體的問題了。倒不是這信上的語句不通,實在是內容太令人驚駭!
在這信上,說了她「天生有大氣運」,故此天性穎慧超出常人。更不等同于普通幼女。
這倒也罷了。
說她有大氣運的人也不只這一個。
重要的是,這張灤隨即說道,「天生有大氣運者,必然天賦異能。若單論令愛,令愛自小飽讀詩書,不為名利蒙蔽,心地純淨。料其天賦之能已然蘇醒……令愛為草木之身,若天賦其能,想來她所在之處,則疾病難生,痼疾易治。」
黛玉沒法不為之驚駭!
這次回來,黛玉其實已經想定了——自家父親,難道能事事瞞著?重生到六歲之事,因這世上的事情已經有太多不同,她自己也有許多弄不明白的地方,故此不大好說。但那治病的能力,既然有了些頭緒,自然該告訴父親。
可她實在是沒有想到,那些道士竟然連這個也看得出來,還先告訴了她父親!
黛玉不由驚駭,又有些惱怒,但她不及細想,又往下看。
張灤的信中說到,這世上雖已到萬法沒落之時,但終究不曾徹底泯滅。依然有不少擁有法力的異人。
就是那等淺薄的,如黛玉這般的異常,只要見了,也能察覺不對。
若是法力深厚些的,便是連黛玉的「天賦異能」也能看得出來。
而黛玉之前見到的張淮,是天師的繼承人,未來可掌天下道門,便是天賦高明之輩。必然能看出黛玉的異常,就是見一次看不出全部,多見兩次也能明白。
「……令愛之能,若為天下所知,則後事難料。便世人不知詳細,但聞其氣運,又將如何?在下已離張門,當為令愛固守此秘。然木秀于林,才難自棄,大人不可不早作打算。」
這封信到此結尾,並沒有再詳細分析下去。
看語氣之懇切,這不像是一封警告信,但至少是在告誡。而告誡的內容,只要有人見了,又哪能不心驚動魄?
黛玉見了,就久久說不出話。
還是林如海將信封抽走,又仔細疊好,妥善放回懷中,這才問黛玉,「為父也不問其他,只問你,這信上所說,可是真實?」
黛玉雖早有了打算,听見父親這麼問,卻也還是有一種措手不及的感覺。
倒是過了半晌,她才點頭,實言道,「母親去世後,女兒已經有了些感覺。可要說確認,卻是最近的事……」
林如海听了,就忙搖手道,「罷了,這個之後再說。就沒有這事,玉兒你的將來,為父也要重新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