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有事相商……
雲蘿到底是個年紀不大的姑娘。她眨眨眼,看著立刻就自在不少,連話也是,「又不是時時都有標可行。況且,標行里幾十個標師呢。許多標都用不了那許多人的。所以當然也接些零散的活計。但凡有能力辦的,又不違反法度的,什麼都接。可是,姑娘能有什麼事要委托標行的?」
黛玉自己反沉吟半晌,才道,「要說事情,倒真是很有一些——這揚州有三個牙婆,一個姓閆,一個姓馬,一個姓常,都常為大戶人家買賣人口的。只是我們家幾年不曾買人了,終究不知這些牙婆秉性。有心遣人去打听一番詳細。當然,這樣的小事,本也不該勞煩你,但是,我卻是想請雲蘿姑娘你順帶看看,哪個牙婆的手里,能有身世簡單,又能習練武藝的丫頭、小子?」
其實,就是打探情報的事,標行人手有余裕的時候,也一樣會接的。
在這一行里討生活也不是那麼容易。
只是大家子有自己的人手,平民家又沒錢,這樣的事情極少極少。
而黛玉後面的問題,就更是從不曾有過了!
雲蘿很驚訝,「大姑娘,你想讓自己的丫鬟還有家里的小廝習武?」
黛玉想想,「也不用多麼精通。只是,若再遇著李蘭娘那樣的,總有些自保之力才好。」
雲蘿頓時恍然。
雖要她來說,李蘭娘那樣的事,如黛玉這樣的大家閨秀。一輩子能遇上一次就已經是奇事了,哪還能總遇上的?可既然遇上了,心生驚懼,想要防範于未然。也是正常的道理。
略想了想,雲蘿就道,「要認真習武,我看是不行的。想要有身好武藝。非得自小打熬筋骨不可。少說也要個十年、八年的,才能有成效呢。且窮文富武,便不像那位賈公子那樣想要成個馬上的將軍,也要有大魚大肉養著才好。就是想學些粗略的功夫,怕也要一兩年的時間……不過,倒也還有別的法子。」
黛玉雖不曾听過這些,但由事及理,卻也不覺得太過驚奇。就忙問。
雲蘿道,「姑娘可還記得在東昌那兒見到的兩個江湖女子?」
黛玉點了點頭。
雲蘿就道。「這世上通曉武藝的女子雖不多。卻也不算太少。如我這樣的。就是極幸運的了。故此,頗有些過得落魄的。拋頭露面、風吹日曬,若如男子。還能投效官府,既是女子。卻是為難。婚嫁上往往為人所輕,想要自食其力,卻又被人另眼相看,往往被認為不如男子。只怕是很有些寧可賣身,在姑娘這樣的家里謀得一席之地的。」
黛玉微微蹙眉。
雲蘿瞥見,笑著搖頭,「也是,姑娘這樣的人家,可是不願那樣的女子近了姑娘的身的。」
其實,黛玉倒是不在乎這個。
她已經意識到,哪怕是自己個人,只怕也被卷進了一個漩渦之中。李蘭娘的事情,在她的眼里,不見得就一定不會發生第二次。甚至,若是發生了類似的事,只怕那情形會更糟糕!
可是,能這麼相信雲蘿,或者說雲家嗎?
這畢竟是京城的勢力。
而且對「江湖」這樣的存在,她也實在是不夠了解。就算是雲蘿可信,要說招攬江湖女子……天知道可信不可信!
她本來出門時就會帶上許多人手,家丁怎麼也有些武力。若自己先讓有功夫的女子近了身……
黛玉想想,還是道,「雲蘿姑娘,還是先幫我看看,能不能有‘一二年’的吧。」
雲蘿這次爽快的點了點頭,「這個行。反正我這些天也沒事。我們標行在這揚州卻是沒有半點名聲的,哥哥他們要找生意還不容易呢。」
黛玉就笑道,「要是你能幫著把‘教頭’一職給兼起來,那就更好了。」
雲蘿搖了搖頭,「這個就難說了,我可不敢一口應下……」
隨即她自己轉開話題,笑道,「說起來,姑娘你可能不知,如今這世上有些地方,有些人家,將女子雙足裹得極小,那樣的女孩子,便是根骨再好,也難以學武的。」
黛玉本也無意再說此事,又見四周都是女子,聞言便瞅了瞅自己的裙子。
當然,她看不見自己的雙足,便又好奇的看看侍立在一邊的紫鵑。
雲蘿就「噗嗤」一聲笑了,「姑娘,你們這樣的是不算的,不過就是裹一裹,要腳長得縴巧好看。這一帶的普通人家也皆是如此,京城里的勛貴家因多半都是從金陵遷居的,也是一般。並不影響行止。有些地方可不一樣呢……不過,若是要習武,連這樣的纏法最好也別有。」
黛玉就蹙眉,「我的見識卻是不夠,也不知‘不一般’的,該是怎樣?」
雲蘿卻打了個冷噤,道,「姑娘你肯定不會想見到那‘不一般’的,不過據我所知,京城中頗有些官家的小姐都那樣纏足,保不定姑娘你日後能見到,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黛玉曾見她中了一箭後面不改色的給自己裹傷、換藥的模樣,也見過她看死人時平靜的模樣。見她這樣,反而更好奇了。
——難道竟比死人、受箭傷還可怕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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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黛玉在家中招待了雲蘿半日。
雖黛玉對雲家稍有疑惑,但雲蘿的性子卻頗討人喜歡。她有和她的朋友湘雲類似的爽快,但和湘雲相比,雲蘿明顯更會在乎別人的心情、處境。
黛玉也不知哪種脾性更討人喜歡些,但她雖不是喜歡和人往來的性子,听雲蘿說話,卻也覺得愉快。
而因著父親有等待的意思。她的這番未雨綢繆,本來並不打算立時和自己的父親說。但林如海從官衙回來,顯然很快就听說了「黛玉請了個女客進府」的消息。
卻是因越姨娘、李姨娘等,雖不敢干涉黛玉所為。卻也怕出事讓她們擔了責任。故此不但把事情傳給了林如海知道,連著雲蘿的身份也說了。
林如海驚詫了一番,便使人找了黛玉過去。
黛玉雖沒打算和父親說,但倒也沒有想著避人。便只好先將事情說了,又道,「其實女兒也不知那雲家到底是何等人家,不過料想此時做此事倒還無妨……待得雲蘿看好了人,我還打算請大哥和表哥幫著看看。」
到底是自家女兒,林如海連之前的事情都接受了,這樁事自然也就不以為異。
他想著,也是自己之前說話不大清楚,便告訴黛玉。「這事兒你做了也無妨。只是這樣的事。難道為父還能想不到?這樣就是培養出幾個人來。也少說要幾年時光……你也不用擔心,多也就是四五天,也該有個結果了。」
黛玉倒是大為驚訝!
她之所以那麼做。還不是因為對「江湖」這樣的東西所知甚少?她父親也一般是書香之後,怎麼就能這麼成竹在胸的模樣?莫不是官府里也招攬了些可靠的江湖人手麼?
黛玉疑惑的離開了父親的書房。
出于對父親的信任。她沒有追問到底。但等到三日過後,中秋將近,答案揭曉,黛玉卻發現,這比她之前的想象還要令人驚訝!
這一日,她正和紫鵑說著朱鷺的事——她依然在她自己家里,青玉卻帶著藍雀,匆匆忙忙的跑來告訴她,一臉看到新聞的驚奇,「姐姐姐姐,父親領了兩個道士回家!」
林家可說是禁絕僧道的。
雖林如海不禁女眷去求佛問道,但自個兒卻基本不與僧道來往。
也難怪家中來了兩個道士,讓青玉這般驚訝了。
黛玉也很驚奇,「兩個道士?你看見了?」
青玉輕咳一聲,稍稍鎮定下來道,「是藍雀看見的。說是一個老道士,一個小道士。老道士和父親說得挺高興。」
正說著,林如海就遣了個小丫鬟立屏過來傳信。
看到青玉,她略怔了怔,才道,「……老爺說,請姑娘們去書房。二姑娘那兒問墨也去請了。」
青玉更奇怪,「父親不是帶道士去書房了麼?而且他以前還沒喊我去過書房呢。」
咕噥了兩句,她更是瞪大了眼,一把拉住一邊立起身來的黛玉道,「姐姐,父親不會是特意找了道士來看我們兩個吧?」
黛玉看看自己被揪住的袖子。
知道黛玉重禮節的青玉忙松了手,好好站好了,但依然一臉好奇。
黛玉對青玉身上仿佛從骨子里帶來的某些不合禮節的地方已經適應,嘆道,「只怕還真是找道士來看我們的。」
青玉的下巴都快掉了。
黛玉笑道,「雖說是敬鬼神而遠之,可有些東西都找上門了……還有一句話叫知己知彼呢。」
她一拉青玉,「走吧。」
一邊又吩咐小丫鬟,「立屏,你去找回問墨。秀芸,去找你朱姐姐,讓她的點心多放會兒。」
到父親的書房,黛玉自然是輕車熟路,且在林家,「規矩」本來就沒有賈家大。是以守在書房外面的小童見到了兩個姑娘,也不過是行了一禮,並不躲避。
其中一個還道,「暫且請二姑娘在外面站一會,大姑娘先進。」
黛玉對父親找了道士這一點,其實也是有些不可置信的。不過,倘若這個是事實,讓她和青玉分開的做法,卻是可以理解。
不過……
黛玉瞅見還有個比寶玉大得不多的小道士垂首靜立在書房外面的樹蔭下,就看了跟來的紫鵑和藍雀一眼。
紫鵑和藍雀忙同時一禮。
黛玉這才進門。
ps︰
說起纏足,並不是自古就有的,也不是一有纏足就那麼變態的。應該要到明末,才會普及並且變態。然後等到清朝,滿族要推行自己的習俗,倒是下過不許禁足的命令。結果反而被一群拋棄了骨氣的無骨文人無恥的用「女保男不保」的借口給發揚光大了。
小腳女人肯定比大腳女人更好統治,于是,滿清也就順水推舟,不了了之。
因為個人對那種變態的纏足深惡痛絕,加上設定的朝代和時期都有余地,所以本文中摧殘性的纏足還只在少數地方流行。
江浙一帶(包括金陵、揚州、蘇州等地)本來就是纏足發展較晚的地方,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