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自己覺得自己是個聰明人。
眼前的這些東西,她固然看不明白,但其實本質上,她也並不認為自己需要弄明白。她只是猜想,就和一樣,有些東西能起到「實用」之外的作用。
——隱約的,看到墨玉現在的態度,黛玉有這樣的想法,只是還不能確認。
草草看過墨玉和寶玉讓人仿制的樞輪等物,黛玉又一言不發的跟著墨玉走進了更里面的房間。這間屋子里,就沒那麼多稀奇古怪的東西了。
所有的東西幾乎都是一個模樣。
有一個類似于日晷的圓盤——並非石制,而是木制。顯然也不用放在陽光下——圓盤邊緣一樣刻著十二個時辰,時辰間又另有基本等距的刻痕。
沒有立起的或者靠下的晷針,倒有三支覆在圓盤面上、長短不一的細針。
圓盤由木框支撐著,立在桌面上。木框內又有個連著木桿的圓球,在那里擺來擺去,發出單調的聲響。
不同的東西,外表上幾乎都是一個模樣,不同之處只在于細針覆蓋的位置不同罷了。不過,最長的那根細針,基本都覆蓋在當前的時辰位置上。
哪怕是最大的一個也不過是黛玉的半人高,最小的一個,不過比人腦略高上一些。
雖這些東西制作簡陋,看來也毫無美感,但便是黛玉一眼見到,也能猜到它的基本用途。
而除了東西之外,還有幾個人在那里拿著紙筆。也不知道在記錄什麼。更有一個精神的少年站在窗口處張望。
外面什麼樹木也瞧不見,顯然是特意空開來的。可以想見,外面必然放著一個日晷。
這些人見墨玉一行人進來,卻是一個個都忙行禮。
黛玉看著頗有些驚奇,「若是能計時準確,倒真是便利得很。想來也無需看日影的。可這下面的東西怎麼就會動呢?」
墨玉笑道,「下面的這個叫做鐘擺。後面還不曾蓋緊,妹妹你看看就知道了……若說計時準確。已經差不多了。如今已經是在進行最後的調試。」
黛玉听見,再次看他一眼,略略蹙眉,由墨玉領著到桌子後面去看了看。
一直跟在後頭的衍遠,這時候竟也跟了過來。
從後面卻能看見,大大小小的精細齒輪連在一起轉動。也不知是這個帶動了鐘擺的轉動,還是鐘擺帶動了這些齒輪的轉動。
見黛玉盯著這些東西出神,一邊的寶玉忙道,「林妹妹不要總看。只怕要頭暈。」
黛玉抿抿唇,尚未說話,卻忽然听見後面的衍遠開口道。「真了不起!我在武當山上。也曾見他們做過日晷,為此整日里量來量去的。還有指南車。只是這樣的東西用來驅動指南車倒還不算稀奇,竟還能計時的?」
寶玉正要答言,墨玉卻已經笑道,「阿照,你過來說。」
那站在窗邊張望外面的少年忙過來。行禮,卻又笑道,「大爺讓小的說什麼?這活計,不是大爺從西域人那兒學來的麼?」
黛玉本自沉思,聞得此言。不由得大為奇怪,「什麼西域學來的?」
那少年忙道。「稟姑娘,大爺在學院時,曾踫見西域來的人,說起域外之事。據說那人來自極西的地方,據大楚有萬里之遙,先穿過了一個疆域還大過大楚的國家,方才到了我國呢。那兒頗有些別出心裁的奇巧之物,據說有照得人縴毫畢現的鏡子一類,讓人用著很是方便。這‘座鐘’也是,正是那邊有人專研的,大爺就學了來——說蠻夷能用的輕便之物,沒有我泱泱大朝反制不出來,又用不到的道理。」
雖這少年口齒伶俐,但倒是沒幾個人把注意力放在這上面,紛紛都被他說的話給吸引了。
那衍遠更是把之前的羞澀不知道給拋到了哪里去,忙追問道,「疆域還大過大楚的國家,卻是什麼國家?」
墨玉貌似漫不禁心的道,「說是叫什麼薩菲帝國吧。想來也是那人吹噓,倒不見得是實言。不過,他說的有些話倒是挺有趣的,那鏡子我也看了,精細之處全非銅鏡可比,可惜不曾討到手。」
衍遠皺起秀氣的眉毛,盯著墨玉看。
黛玉想了想,卻忽地問,「西域人我也知道一二。想來不是蒙古一類。也不知那兒是否如大楚一般教化?」
哪怕黛玉平日里除了像個女子,也很像個正統的文人,但听黛玉一下子就這麼問,墨玉和寶玉依然覺得奇怪。
但墨玉還是答道,「文字也不通,教化如何能通?我听說,他們也有自己拜的‘聖人’,有和我們不同的文字、經典、朝綱、法典。這倒不像全是假話。前些年,往朝里朝貢的,不也有什麼‘日落國’?卻不是我大楚藩屬。」
……可墨玉的說法完全不一樣。
前生,黛玉年長之後,也曾讀過不少雜記游記,如《諸藩志》,里面就記載了許多的奇聞軼事,「大國小國」也有不少。
但在言語敘述之中,卻無一不是以記敘蠻荒國度的口吻。
「有些奇巧之物,倒是常事……」黛玉搖搖頭。
她知道自家哥哥的性子嚴謹,不會信口開河。既然那麼說了,想來就是得到了實證——如經典、朝綱、法典這些東西,顯然也不是能胡編亂造的。
而一個國家若是這些東西都具備了,可就不是一般的番邦、蠻夷能比了!
只是,到底是見聞所限。黛玉雖想到了這些,卻只是頓時覺得,自己的見識實在是不夠。而沒想到墨玉那些話的深意所在。
倒是在另一頭,她對青玉、寶玉、迎春等人的來歷有了些猜測。
不過……料想終歸是因為通靈寶玉而來。如今也是大楚人士了。這麼想著,黛玉就道,「哥哥之前說得很有道理。若是番邦里能有人做出這樣的東西,大楚泱泱之國,難道竟不能制了麼?」
雖這麼說,且也確實有所得,但黛玉因看不懂,到底有幾分意興闌珊。便抬腳就要往外走。
寶玉忙攔住。「林妹妹等等!正事兒還沒說呢。你們看這座鐘,長得可是十分難看?原也怨不得妹妹不願多看。但我們本來想著,要在這鐘的外面套個殼子,單留下透明的水玉來露出這盤和針……可這外殼的圖案,可就要找妹妹你們幫忙了。連著珍珠,也是為這個叫來的。」
除了黛玉之外,紫鵑和朱本也看得無趣。且那樣多的男子在附近,也讓她們很有些不自在。
直到听得此言,她們才往那單調粗陋之物瞧了過去。珍珠听見提到自己。就更是在意。若說紫鵑和朱不過是提起了兩分興趣,珍珠卻是打定了主意要將這事兒做好的。
只因在寶玉房中,她雖然也受縱容。寶玉待她。卻與晴雯並無不同。晴雯有賈母在後面做保,她又有什麼?再大得幾歲,若是不能在寶玉這里奠定地位,只怕就要被送出去了。
她現在不由得有些暗暗慶幸。
她們又不曾學過什麼琴棋書畫,不過就是會自己繪些繡樣。那些繡樣未必不能當做這座鐘外殼的圖案。
可要說這個,晴雯其實比她強上不少——就是賈母。身邊多少善繡的?有時候還會讓晴雯做她身上的東西呢。
幸虧晴雯是個死心眼的,自以為有了賈母護著,竟不知道還要另抓機會。
不過,雖在心里定了主意,珍珠卻沒有立時說什麼。只是將那「座鐘」好好打量了一番,心里描繪。
自然。這也是等著黛玉說話。
黛玉對寶玉的要求,卻稍稍一怔。可這次她顯然和珍珠想到了一塊去,「若說畫樣子,我可沒什麼天分。總不能讓我這幾個丫鬟把平日里繡花的樣子拿出來?」
寶玉笑道,「這個也不強求,妹妹總是想想就是了。還有林二妹妹。」
黛玉再瞅她一眼,不由略略蹙眉——她也就罷了。青玉那邊,這總不會是給青玉的補償吧?
不過,她倒也沒說什麼,只是道,「我去問問青玉。」
墨玉倒是素知,黛玉在詩詞上有所長,又用心,也就更有矜傲之心,易有爭勝之念。但在其他方面,也就是在「琴」「書」上認真一些,對畫畫之類的興趣卻是不高的。
故此,他倒是不怎麼期待黛玉能拿出什麼好的方案來。
他與寶玉兩個和那些守著未成形座鐘的匠人和那少年說了些話,墨玉就先隨著黛玉的腳步出了門。卻見黛玉正靜靜的立在廊下等待,看著眼神正看向院內。
「大妹妹?」
黛玉應道,「……他們這般殫精竭慮,倒也真與文人推敲詞句時差不太多。」
墨玉這才笑道,「正是如此。」忽地又奇怪道,「怪了,那衍遠小道長呢?」
黛玉哪里會去關注一個小道士的去向?況那小道士雖有些好奇心,但還是羞與女子相處。之前她出來的時候,就沒在周圍看到衍遠。
還是一邊的紫鵑應道,「那位衍遠道長到之前那正屋里去了。」
墨玉一笑,「雖是方外人,到底年紀在那兒,好奇心也是難免的。」便辭了黛玉,又去找衍遠。
衍遠是個練武的道士,年紀又小,加上他之前問的問題很有些無知之處,故此,墨玉並不覺得,這衍遠到工坊看上一看,就能偷學到什麼。
因此並未派人跟著,去找他時也沒太放在心上。
誰知,他不過初初踏進那放樞輪等物的房間,就見衍遠那不算壯實的身體立在桌前,將那頗有些沉重的樞輪輕松的拎在手上,一臉和他的年紀不合,更和他平日里的表現頗為不合的沉思之色。
ps︰
最近這兩天的情節有點沉悶,不過效顰還是寫了。因為和後面的一些重要劇情關系很大。衍遠這個角色的重要性大概和墨玉差不多齊平吧,也不得不寫……
另,很快就回京了,回京後,爭取早點兒讓寶黛相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