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韓奇在賭獵中將數個羽林衛殺死以來,京城之中就再沒出現過賭獵之舉——莫說賭獵,就連往日里常見的相約狩獵,都少了許多。
那簡直就像是有人對「狩獵」一詞進行了強大的詛咒。
甚至,連出城到郊外游玩時,那些文人公子們,也謹慎的不再願意選擇太過偏僻之所。
在這種時候,向禮軒寧可將自己對向禮衍的憤恨忍耐兩三個月,也要采用賭獵的方式報復,這很難不讓人聯想到讓不少京城官宦破家滅門的韓奇案。
可偏偏,才到京城不久的向禮衍卻像是什麼都不知道一般,答應得非常爽快。
向禮衍僅僅是對賭約做出了要求。
提出賭獵的向禮軒,一開始提出的是,輸的人要做對方的長隨一年。而向禮衍並沒有同意這個提案,他的要求是,他輸了可以做向禮軒一年的長隨,但向禮軒若是輸了,就要剃度禮佛,遵守佛門律宗的的戒律一年!
這個賭約,加上他們本身的貴重身份,又怎能不讓這賭獵之約傳遍京城?
不過,黛玉雖然知道,這份賭獵必然牽扯了許多勢力、許多目光,她卻有些難以想象,「我自然知道這個。可這個……關我們閨中女兒什麼事?」
探春小聲道,「你不知道?這份賭約在禪讓大典之後,春暖花開時節……哎這個倒不重要,重要的是。據說太孫怕出事,打算出手干預呢。」
這個黛玉當然也知道一二。
太孫並不打算改變向禮衍兩人之間的賭約,但不得不擔心賭賽中出人命——尤其是忠順和忠烈長子聯起手來對付向禮衍的可能!
不過,以黛玉對閨閣的了解,她可不覺得姑娘們能夠想到這些。
再來,她也不覺得,姑娘們會多麼關心那個賭賽——頂多也就是偶爾聊聊吧?
于是黛玉依然一臉疑惑。可惜,她雖耳力還算不錯。如今這宴廳中卻十分嘈雜。戲台上雖無人再看,卻依然唱念做打,並不停歇。姑娘們的聲音也全都混在了一起。她並不能分辨大家都在說什麼。
若是耳力不好,只怕她連探春的話都听不清楚。
探春笑嘆道,「也是,原也和林姐姐你沒什麼關系。只是……」她的聲音變得更小了,「太孫繼位後,總要充實後宮吧?宗室之中,也有不少子弟到了適婚年齡呢。」
她倒是至少知道。以黛玉如今的態度,不會忌諱說起女兒家的婚事來。
但黛玉依然覺得不可思議,「這個和那個有什麼關系?」
青玉也湊著听。就更是不明其意了。
不過。探春卻沒繼續說下去,因一臉無聊的惜春收拾了神情,站起來招呼了一句,「表姐。」
探春忙止了話頭。
果然,她們在這邊坐了一會兒,之前在王家見過的那幾個姑娘結伴走來了。
說起來。在王家見到的五個姑娘,僅僅有王詩瓊被請去了群芳宴,而且她參加的還不是詩宴,而是書宴。表現還算優秀,不負群芳之名。卻也卻並不多麼出眾。
黛玉也不知,這是否和她們的身份有關——比起迎春探春等人。她們的身份,事實上更低些。
也因此,雖因如今和王家的關系特殊,她們也作為近親被請了來,但今日里到賈家來赴宴的大半是勛貴外戚之後,連庶女都少有,卻也少有人理會她們。
王家的姑娘們也只好聚在一起。
如今也是看到黛玉來了,估模著她們親近姐妹間也該寒暄得差不多了,且因原本就是和黛玉見過的,這才過來廝見。
王詩瓊倒是一如既往的端莊大方,但她的幾個姐妹,神色卻都幾絲不自然,並不如當初在王家相見時的自若。
黛玉等人卻都沒有怠慢的站了起來,與王家姐妹彼此見禮。
然後,黛玉更是注意到,如王書真,往儀婉,見禮時都比前一次多了兩分拘謹。而王禮湘,就更是顯得有些僵硬了。
還是王詩瓊笑著對黛玉道,「我還是第一次見著令妹呢。這一身紅,可真像是觀音菩薩的坐前童子了。」
這話隱約有兩分恭喜她們姐妹除服的意思。
她說得隱晦,黛玉自然不會發怒——再來,她們今日的穿著,卻是算是鮮艷的。她是一身水紅妝花的襖裙,青玉更是一身大紅。她們的父親匆促之間讓人給她們趕制了幾套鮮艷的衣裳,當然也有讓她們轉換心情的意思。
但青玉卻有些鼓起臉來——這是什麼意思啊?為什麼是童子?這是說她現在的年紀還男女不辨嗎?
不過,青玉也一樣沒抗議。畢竟是才認識的。
探春也接了口,道,「大表姐不日也要穿一身正紅了——還不曾和表姐道喜。」
王詩瓊適時的紅了臉。
惜春拉拉黛玉的袖子——她自秦氏死後,性子變得略顯古怪,但對黛玉還是較為親近的。且她不忌諱時,可比探春不知道忌諱得多了。
此時她就幫著解釋,「王家大表姐已經許了人了,說是王家舅舅在西北的同僚。」
惜春還有些古怪的擠了擠眼楮。
黛玉立刻明白了這個意思——王詩瓊許的人家,大抵就是當初王夫人向寶釵說的那一家!
這麼說來,王子騰也是誠心和人家聯姻的。論親緣,寶釵雖然姓薛,但和王子騰之間的關系,只怕比王詩瓊還近些。
那麼……
黛玉忽然挺想看到王夫人的表情的。她在路上的時候,早早的為王子騰的儀仗避了一次道,知道王子騰來了賈家。
但她想著,王家的兄妹相見,只怕不會太愉快。
王詩瓊雖然不懂惜春那番表現的含義,但她自然不願總說自己的婚事。而且,她的幾個妹妹,在進京了這麼些日子以後,顯然已經明白過來,京城閨秀們的「階層」,顯得要高上許多。閣老之女、勛貴之女,更不是金陵與她們往來的那些姑娘們可比。
這會兒顯然不能指望她們救場。
她只好自力更生的轉移話題道,「之前看著幾位妹妹嘀嘀咕咕的,都在說些什麼?我們莫不是打擾了你們吧?」
黛玉道,「這倒沒有……」
惜春看黛玉一眼,干脆的請幾個王家姐妹坐了。黛玉這才繼續道,「我一來,便看見來做客的姑娘們倒沒幾個樂意吃東西看戲的,反而在聊什麼,心中好奇,正問著三妹妹呢。」
王詩瓊了然。
她在群芳宴的時候沒有什麼表現,但黛玉的出格表現,倒是看在了眼里,听在了心里。當下便道,「難怪林妹妹你不知道,原也不干你的事……探春妹妹說到哪兒了?」
黛玉見王詩瓊態度自若,她幾個妹妹神情卻有些微妙,再想想之前探春說的話,頓時也感覺有些微妙起來,倒是搶在探春之前說道,「正說起忠順和忠烈兩家王府的賭約。說是太孫可能干預,也不知是什麼干預的法子,竟讓大家都這麼議論?」
探春和惜春自然是已經知道了的。
但湘雲之前倒似乎沒有注意這個,此時和青玉一起集中了注意力。
王禮湘終于忍不住的插口道,「你們竟然不知道嗎?听說,殿下是打算將這個賭約,變成和群芳宴類似的活動呢。」
黛玉的臉色到底有些古怪起來,「我想,總不可能是邀請宗室、勛貴、仕宦子弟一起參加,讓京城的貴女們來做評判吧?」
王禮湘笑道,「‘淑女之才,限于詩書;丈夫之能,可見沙場。’听說太孫是這麼說的。且太孫還說了,自韓奇一案以來,京城中人不敢妄言狩獵,以至京郊周圍屢聞野獸傷人之說,也該讓京城男兒一展身手了。」
黛玉听懂了。
太孫的評價先讓她蹙了蹙眉,然後她才有心思考慮其他——
也就是說,太孫確實有意將之變成一場聲勢浩大的狩獵活動。且多半有可能以宗室子弟為主。
這倒是個限制作弊乃至于傷人的好手段。
但要說和群芳宴對應,卻是不見得。至少目前還沒人說要請閨閣女兒來評判勝負——黛玉覺得這也基本沒可能。
單看太孫的說法就是……「限于詩書」啊!
只是,若說那些將近婚齡或者已到婚齡的姑娘們,這次的活動,倒真有可能讓她們多一個觀察的渠道,多一份談資。
那些公子哥兒們的表現,也會成為評判的標準。
難怪他們關心。
可是……
黛玉也知道,以自己的身份,不可能聯姻皇家、宗室,她的年紀也確實是還小。但她僅僅知道太孫打算干預,對具體細節卻這麼遲鈍……這僅僅是因為和她無關嗎?
從她父親這段時間的表現看來,黛玉覺得,這極有可能,是因為她的父親也沒能知道!可是,她的父親雖然忙碌,卻一直都在朝堂,又為什麼沒人向他透露?
明明連京城的閨閣都已經傳遍。
她的心一點點的沉了下去。
盡管這是早有預料之事,甚至可以說前生已經經歷過一遍,但是,當太孫……未來的皇帝的疏遠浮上水面時,她的心中到底還是有些沉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