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虞與白燁說完話後,便復又開始撫琴。
槐樹枝葉茂密,葉色墨綠,千萬片樹葉疊在高大的樹干之上,遮天蔽日,遠遠望去,便猶如一團墨綠色濃雲。槐葉落于地面之上,腐爛後,便將那一片地面染成了黑色。
陽光經過槐樹樹葉的過濾灑在了江虞白皙的臉上。
修長的指尖在琴弦之上嫻熟滑動,猶如躍動的精靈。
白燁靜靜地站在她的身邊,雖然江虞冷淡,但琴聲是暖融的。
「不好了,大小姐!」侍衣從角門處沖入,額角滲了些細汗,可見走的急。「二小姐和孫少將軍落水了!」
「蹭——」隨著侍衣音落,江虞手中的弦發出尖銳一聲,只見江虞斂裾而起,轉向侍衣而去,「備馬,帶路江虞厲聲吩咐,干脆利落。
白燁站在院中,並沒有打算跟去。
江虞走出角門的時候頓了一頓,似乎是斜睨了她一眼,而後跨出角門。
待她消失在角門之後,白燁才有所動作,她並非好管閑事,而是擔心江姍有難的話,江虞與自己約定之事會出了變故,如此想罷,白燁決定尾隨而去,悄悄地跟在她們後頭。
江虞隨手接過身邊婢女給的一件青色棉質金絲滾邊袍子,罩在身上,下了府前石階,便見到一匹棕紅色的高頭大馬立在邊上。
白燁靠在門口處往外看,便見到江虞身姿矯健地踩上馬鐙,翻身上馬,動作利落無一處多余,鬢角的碎發隨著披上的袍子衣角微微揚起,倒頗有俠女風範。白燁眉頭一挑,心中暗驚,本以為江虞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養在深閨之內的大小姐而已,沒想到馬技不俗。
踏踏——
一道紅棕色的影子從江府門口如出弦的箭一般飛了出去。
白燁向門口的小廝問明了出事的地方,便徒步趕了過去,江府並沒有派人監視,白燁心想,定然是江虞覺得自己有求于她,才不會限制自己的行動。
吳郡四邊臨水,空氣濕潤,主干街上屋檐朝外翻出,十足的江南意味。
白燁走在街上,四處瞧瞧看看,她在陰司太久,已經遺忘了陽間的溫暖。
「蟹腳糕——」有人在叫嚷著,「熱騰騰的蟹腳糕啦!」
白燁駐足,扭頭望了一眼擺在街口的高高的蒸籠,一個滿臉褶子的老人家正在努力叫賣。金燦燦的蟹腳糕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熱氣四射,叫人垂涎欲滴。
但白燁沒有味覺,從做無常那天起,她便不會餓,不會睡,不會累,她食不知味。
一隊官兵忽而從面前沖了過去,鎧甲的摩擦聲將白燁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白燁心中一凜,再也不敢停留,拔腿跟著那隊官兵沖去去的方向奔跑。
吳郡城外東郊,有一處湖名曰澄湖,此湖以盛產螃蟹而聞名,風景娟秀,湖中有島,可供游人嬉戲賞玩。
原本今日陽光明媚,氣候溫和,是個游湖的好天氣,但可惜偌大的湖面如今空蕩蕩,北岸來了幾個吳郡的皂隸。
一匹紅棕烈馬踏踏而來,帶起一卷煙塵。
皂隸看見騎馬的是一個女子,剛要攔阻,卻被一個眼尖的老皂隸橫手阻攔怒斥道,「沒看見那馬上的人是誰嗎!她是江府大小姐江虞,你們有幾個膽子敢攔她?!」
聞言皂隸皆驚,沒有回避,反而紛紛望向那馬上飛揚的女子。
她便是江東赫赫有名的江虞!
「吁——」江虞勒馬,紅棕馬前腿抬起,驚退了近前的幾個皂隸。江虞居高臨下問,「出事的人在何處?」孫權是掩藏身份與江姍一同游玩的,他必定被混在一船的游人當中。
「都還在岸邊,有郎中正在施救,有不少的人呢,真是悲慘一個皂隸答,兩眼發直地盯著馬上的少女。
江虞目光一斂,翻下馬匹將韁繩交與他,淡淡道,「看好隨後,便目中無人地在眾人面前穿過,徑直朝著北岸中心地帶去了。
被囑托的皂隸臉色潮紅,心兒突突直跳,握著韁繩好似握著命根子一般,別的皂隸要來看馬,被他粗魯地推開,「別動,這是江大小姐的馬,是你們能隨便模的麼,快滾開!」
旁邊的皂隸悻悻地瞪著。
紅棕烈馬低頭咬了一口鮮女敕的小草,鼓著腮幫慢條斯理地嚼著,馬尾一掃再一掃,理也不理這周遭嘈雜的人類。
軍醫抹掉額角細汗,這里躺了三個人,一個呼吸微弱,一個脈搏虛浮,還有一個臉色已經青紫,該先救哪個?
「先救這一男一女二人身後有一道沉穩好听的聲音說。
老郎中回頭,見到一個長相出眾面色平靜的女子,心中暗暗驚嘆她容貌的同時,又見她衣著光鮮,料想她定然身份尊貴,于是便請教道,「這位公子呼吸微弱,尚且有救,而那位船夫為救此二人溺水已久,恐怕再不施救,性命危殆
「這女子如何?」江虞半蹲下來,看著面色慘白的江姍,眉心微蹙,「她可有性命之虞?」
郎中搖頭,「依照老夫所見,這位姑娘性命無虞,只需要好好調理
江虞點頭,扶著江姍的同時望向孫權,再看向舍命救二人的船夫,「老先生,請你盡力去救這位公子
「為何要救那位公子?」又來了一人,嬌容帶著一絲慍怒,指著奄奄一息的船夫道,「他拼了命去救人,難道因為身份高低貴賤而先舍棄他?」
江虞若有深意地看著白燁,淡淡道,「如你所說,他既已拼了命去救人,此刻便該成全了他的拼命
「你!」白燁怒火中燒,一時間氣得無話可說,嘴唇顫抖,一拂袖氣呼呼地蹲在那船夫邊上,想方設法去救他。一雙辨析陰陽之眼,已看得出船夫身上的陽氣像是傾瀉而下的水流一般望外竄,即便自己施術封堵,也只是堵了這邊失了那邊,但若是這郎中能夠提早施救的話,或許……或許還來得及。
與此同時,郎中對孫權施針,孫權咳出一口湖水,恢復了一些血色。白燁扭頭去看,孫權身上一層金光籠罩,隱隱是帝王之相。她替死去的船夫蓋上眼瞼,默然起身,一字一頓黯啞地說,「江虞,你非但冷血,而且自私若是先救船夫,或許他就不會死,你選擇先救孫權,只是因為他的身份。
此刻江虞正緩緩扶起江姍,對白燁的指責充耳不聞。
江姍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楮,隱約看見了白燁和江虞。
「姐姐——」
「姍兒,沒事,有姐姐在江虞溫柔地揉了揉江姍濕漉漉的頭發,扶著她一步一步往外圍走。
而白燁則還站在那船夫的尸體之旁。
郎中背起藥箱,想了一想道,「你別怪那位姑娘了,那位姑娘的選擇或許另有考慮
白燁轉視郎中,「另有考慮?」
「這位船夫面色青紫,若老夫先救他,未必救得活,而那位公子雖然氣息微弱,但老夫有把握能夠救活他。如果依照姑娘所言要我先救這位船夫,救地過然是好,若救不過來,亦錯失了救那位公子的時機,這便是兩條性命
白燁默然許久,道,「恐怕先生是高看了她江虞,她所要的,只是權力和身份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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