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常新傳 第三十四回

作者 ︰ 木隨風

吳郡外,小路邊。

夜空被星光點亮。

一個白衣少女坐在路邊的稻田里,手里扯著一桿稻秸,曲著腿望著明淨的夜空。

風吹稻田,劃過一層一層的稻浪。在這片金色的海洋里,一個鬼魅邪氣的黑影忽而飄到了白衣少女身後,他的身材瘦長,手里拿著一只長鐮,鐮刀刀刃在夜空下閃閃發著冷光,但他的眼神比這鐮刀還要冰冷,破碎的黑衣貼在他的身上,他渾身都像被刀割過一般傷痕累累,他的手藏在寬大的袖袍里,袖袍被風鼓動著。

「你瘋了他開口便說,沒有任何征兆。他的語氣僵硬生冷,漆黑的瞳孔里綻出慍怒,「你將我的話全當成了耳邊風!難道你會不清楚在昨晚會有多少惡魂惡魄、孤魂野鬼在街上隨意亂逛?你不清楚他們隨隨便便一個都可以將你白燁的魂魄生生撕裂?你可知他們有多麼恨我們而你當時根本毫無反擊之力?」

萬俟塵說的不錯,白燁在昨晚時時刻刻都會沒命,任何人都救不了她,可她偏偏還要冒險外出,甚至還去了最為凶險的吳侯府。

萬俟塵不知道,她是為了江虞。

他听到了消息後瘋了一般從陰司沖破結界回到陽間,遠遠見到白燁平安地坐在這里欣賞月色,他在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心里還憋著一股氣。

而白燁卻扭頭無辜地望他,故作輕松道,「我知道,但我現在安然無恙

萬俟塵袖中的骨節捏得咯咯作響。他恨的咬牙切齒,卻不知道該去恨誰。

「萬俟,無量陰司有什麼消息?」白燁轉開話題問。

「閻君沒有回來萬俟塵冷冷道。

白燁喃喃道,「閻君怎會錯過如此重要的場面,莫非無量陰司真的出事了?」

萬俟塵站在白燁身邊,站在她的背後,盯著她縴弱的背,心內復雜交錯。

江家兩姐妹,她是為了誰而冒險?

白燁沒有注意到萬俟塵的動靜,她在細想最後一次見到閻君時的情景,那是很久很久以前,閻君那時候就常常不在十殿……

如果閻君一直不現身,自己便要一直呆在陽間?

但百年光景,自己認識的人都已經埋在黃土之下,即使她能夠與活人一樣呼吸一樣吃東西,若沒有人一起分享那還有何意義?

「白燁,」萬俟塵突然抓住白燁的手腕,將她從地上硬拽了上來,「你跟我來

白燁扯不開他的手,微慍道,「萬俟,你做什麼?」

萬俟塵瞪著眼楮道,「是我想問你在做什麼!我不能再看你糊涂下去。今夜你必須跟我走,我會給你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在恢復法力回到無量陰司之前,你必須在我眼皮底下好好呆著!」萬俟塵嚴厲的話語回蕩在白燁的周圍,如戰鼓擂動,字字振聾發聵。

白燁看著他的眼楮,許久,她皺眉問,「你是在擔心我?」

「你是我的搭檔

「既然是搭檔,那你就該相信我。況且我不是你的下屬,你我是平等的關系。在這種時候你要做的並不是禁錮我,而是想辦法與我一同維護陰陽秩序

萬俟塵眼神復雜,手還拽著白燁的手腕不松。他似乎正在痛苦掙扎,白燁從他的眼神里看見了一些不尋常的東西,似乎他看的並非自己,而是另外一個人。

「萬俟,」白燁一字字道,「放、開、我

萬俟塵終是放開了她。

白燁揉了揉手腕,睨著萬俟塵道,「你先別忙著管我,這里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與你說。吳侯孫策在今早暴斃,我問你,你在無量陰司可有收到關于他的魂魄的消息?」

萬俟塵搖了搖頭。

「那麼不出我所料,孫策會變成一個不得了的惡魂惡魄白燁已經完全換了一副表情,只見她嚴肅認真道,「我們要趁早下手,免得孫策禍害陽間

「事不宜遲

「萬俟,」白燁再盯著他的眼楮,「這一回我們要抓的可能不止孫策

「還有誰?」

「于吉

江府。

「白燁!」江虞突然驚叫著醒了過來,醒來的時候愣神好一會兒,才發覺方才所見只是一個夢。

她抹掉額角冒出的冷汗,方才夢里的一幕幕如同畫卷般從眼前掠過。她夢見了白燁潛入吳侯府被孫策發現,孫策一劍刺死了她。她也夢見自己去搶白燁尸體的時候,姍兒在另外一頭扯著白燁的胳膊,並且惡狠狠地對自己說,白燁是她的。

江虞在榻上坐了好一會兒。

我為什麼會夢見她?

江虞知道自己已經睡不著了,從榻上下來,披上一件袍子站在窗邊仰頭望月。明月清輝,干淨清澈。但江虞的手上、身上早已經沾染了商人的銅臭味,她甚至覺得自己不該站在這樣潔白的月光下。

她呢,她在做什麼,她在想著誰,她是否也夢見了我,就如同我夢見了她一樣?

江虞的思緒開始亂跑,如同野馬一般連她自己也難以馴服。

江虞苦澀地笑了。

白燁這個奇特的女子,若不是因為一場意外,自己也不會那樣遇見她。她在做無常之前是怎樣的,她會和其他普通的女子一樣麼?

想起白燁指著自己鼻子罵奸商的樣子;想起她與自己一起挑水喂牛狼狽的樣子;又想起她被自己氣得跳腳的樣子……

江虞勾起了嘴角,但很快弧度又平緩了下去。她在想若是昨夜白燁被發現了,是否會落得和夢里一樣的下場?白燁若失去了無常的法力,縱然她還有陰陽眼,她是否也不能保護好她自己?

自己又有什麼權利讓她為自己舍身去死?

憑著她對自己的情?

江虞闔上了眼角,夜風輕柔地拂動她的發梢。

我不該如此待她……

連夜,江鶴樓,一間別致的雅間里面燃著清香。

一個女子面蒙輕紗,姿態優雅地坐在一架古琴前,那古琴雕工精致,用難得一見的古杉木制作而成,只可惜中間曾經有一道裂紋。

「音絕,此琴乃是周公瑾所贈,是天下第一制琴名匠精心制作之物,千金難求。雖然曾被摔斷過,但瑕不掩瑜,我相信你會是它最好的歸宿江虞換了一身淺青色疊襟衣袍,跪坐在饒音絕面前的刺繡蒲團之上面對著她。

夜色寂靜,只有這間房有暖光投射出來。

饒音絕隱沒在面紗之後的嘴唇一張一合,帶著淺淺的笑道,「你送我琴,必有所求

江虞嫣然一笑,拿起手邊溫著的茶抿了一口,只覺一股甘冽的味道彌漫在口中。

「終是你了解我

「呵——」饒音絕的眸光幾變,指端按在琴弦之上卻許久不彈奏出聲音,半晌後她抬起頭盈盈道,「幾年之前我便告知了你聯絡我的方法,但你除了一年一度的獻曲之日外從不找我。說罷,此番連夜約我,所求何事?」

江虞嫣然道,「一件小事

饒音絕嘴角一彎,「洗耳恭听

「實不相瞞,我只是想替別人問你一件事江虞的視線凝注在饒音絕臉上,然後謹慎地道,「不知道你是否記得在半月之前獻曲那日,在江鶴樓外小道里,下了轎子之後所見到的一個女子?」

饒音絕挑眉,「什麼樣的女子?」

江虞形容道,「一個長相秀氣,皮膚很白又很高挑的女子

饒音絕噗嗤一聲笑道,「這樣的女子到處都是,我見過、不曾見過都不會有什麼印象

「她與眾不同,你若見過就一定會有印象

「哦?」饒音絕頗有興致,仔細觀察江虞的臉,她覺得江虞在談起這個女子時候的表情與平時很不同,江虞特意為了這個女子來見自己,這個女子跟她是什麼關系?

「如何不同?」

江虞略一停頓,目光一變反過來上下打量著饒音絕,「我覺得你已記起了她她絕不會再讓饒音絕套話。

饒音絕道,「我的確記得那日有一個渾身濕漉漉的女子站在巷口盯著我瞧,不過我沒有在意她,隨後我入了江鶴樓獻曲……再後來發生的事情你也都知道

再後來,江虞金蟬月兌殼甩了周公瑾,但是周公瑾卻在巷口堵截住了她。

「在這之前,你可發現什麼異狀?」

「異狀?」饒音絕蹙起眉頭,回想了半晌才道,「回想起來的確有些古怪。那日轎子走的時間格外長,也格外顛簸。路途中我似乎還听見了風鈴聲,掀開窗簾一瞧,外面竟有一個黑衣女子赤腳走在街上,你說有誰會在這麼冷的夜里赤足行走?」

江虞道,「後來呢?」

「我命人送了那女子一雙鞋。那女子收下鞋子之後便給了我這樣東西饒音絕說罷便從懷中拿出一塊似玉非玉似骨非骨的雨滴狀小物件來,那物件頂部穿了一個孔,一條黑色的細繩綁在上面。

江虞剛接過那樣東西,饒音絕便撫住額頭「啊」地一聲就要軟倒。

江虞急忙傾身扶住了她,問,「怎麼了?」

饒音絕在這瞬間又忽然恢復如初,忙搖頭道,「沒事

江虞打量那物件,放在手心,有一種于極北之地的冰寒從掌心中一陣一陣傳來。耳邊仿佛有個溫柔蠱惑的女聲在對自己說著听不懂的語言……

江虞閉了閉眼楮,將那東西還給了饒音絕。

從前她不相信這類事情,但如今她不得不多一份心。心里有個聲音一直告訴她,此物不詳。

白燁失去法力會不會與饒音絕那日見到的奇怪黑衣女子有關?那女子又是誰,又該去哪些地方尋她?恐怕這些事情只有等白燁親自見到了饒音絕才會有線索。

「音絕,我想帶一個人見你

「你曾答應我不會安排我見任何人

「若我非要你見此人不可呢?」

江虞從不為難生意伙伴,此刻的舉止早已經超出饒音絕的認知。連饒音絕幾乎都忍不住想要瞧瞧那位能讓江虞破例的人。但饒音絕還是堅定地搖頭道,「此例不可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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