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後閣,參加小朝會的自然是朝之重臣,稱之為帝之肱骨絕不為過。《純文字首發》自左起分別是和碩裕親王福全,東閣大學士、太子太師熊賜履,太子師、文淵閣大學士王掞,太子少傅、文淵閣大學士王熙。
保和殿大學士、太孫太傅、吏部尚書張廷玉,領侍衛大臣、議政大臣、一等公佟國維,一等公、議政大臣尹德,議政大臣、工部尚書滿溫達,禮部滿尚書席哈那、漢尚書王鴻緒,兵部漢尚書範承勛,刑部滿尚書傅臘塔諸人。
本該進行的小朝會卻從一開始就卡殼了,原因就因為該來未來才有的三個空位!
兩個在康熙身前,左為上,明黃錦緞的坐墊標志著主人的身份︰太子。
太子當然有資格參加小朝會,半君呢,家天下他是半個主人!可太子卻「被」養病了,太子師王掞見駕罷了開口就問太子何病、何日康復?康熙能告訴他是吃醋噎著了麼?好容易想出一個「熱疾」的名頭想搪塞過去,這老家伙立馬請旨要去「探疾」。
以太子現在的心態能見人呢?恐怕逮著條狗都要宣泄一些憤懣吧?為了不讓皇家臉面掃地,康熙派去「護送」太子的都是窮廬里的啞巴太監。王掞是太子師,絕對的太子親信更是耿直的性子,真讓他去了,信不信他能回來哭奉先殿?
一句國事為重總算把他截住了。
國事還真的很重︰一曰虧空;二曰水患;三就是因為水患牽扯出來的倒賣國儲與「光明會」「復國社」。光明復國,一听就是造反組織啊!反清復明沉渣泛起更兼這幫野心賊子手段惡毒,好容易有了線索,上千兵丁衙役愣是沒抓住逆賊朱明!
右邊的椅子與左邊的同樣裝束,自然就是皇太孫弘皙的。所謂听政自然包括小朝會,可分明是派李德全去接,緣何未至?難不成這小子頭一天上班就敢「曠工」不成?也虧得康熙準備今天狠狠表揚一下他一下呢!
瓖黃旗不光是為虧空事做出表率,難得皇太孫還提出了整頓旗人兵馬,擱今天的話說這就是創造性開展工作!
應到不到不能怪弘皙。上朝對他來講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就跟劉姥姥進大觀園似得,讓干什麼才干什麼。而王進寶被雅爾江阿扣了,心急的雅爾江阿也沒有問清楚王進寶究竟該把皇太孫帶到哪,想當然的等在景運門之後,景運門的掌儀御史雖然奇怪,可你忘了御史的老大郭琇不是被弘皙整垮台了,除了見禮他懶得多問!
第三個椅子在康熙對面,四阿哥胤禛的,開宮門就送來了「乞病」折子!尼瑪,虧你在皇太孫府上搶了弘皙的風頭,朕剛剛贊你一聲「千里駒」你就給我玩臥槽馬,你就不怕你的皇阿瑪閃了腰?
**喝了一杯又是一杯,氣氛也越來越壓抑,還是裕親王福全小心的提出建議,「皇兄,不如咱們先議著,一會朝會總要有個章程——」
「都說說吧!」
不說沉悶,可皇上真讓說話,為難的還是這些大人們,為什麼呢?
要章程的還是那三件事。
虧空。國庫欠、藩庫欠怕是縣衙也欠,全國上下一盤棋同日而動?還是自國庫至省府一步步的來?歸還的時限怎麼卡?如皇太孫「一月」的成例還是寬限時日?追不回怎麼辦?鐵打的朝廷流水的官,更有任至半而身殂,是人死債消還有父債子還?糊涂賬怎麼算?比如以個人名義借虧空卻做公用,是人走債亡還是繼任承還或者債隨人走?
水患。賑災兩件事︰撫民眾、建家園。
這不是隨口說,首先,錢糧自哪里撥還沒譜呢?興平倉之事引起了康熙的警惕,著人一查,京城九倉竟然空了八座,或者說是九倉之糧僅能湊滿一座糧倉,至于能不能吃就更不靠譜了!月復中有糧心里不慌,沒有糧食,民眾嗷嗷待哺何來「撫」字?就算能從國庫撥出銀子,讓災民抱著銀碗去討飯麼?
再說建家園,這玩意不是用嘴吹出來的!那得真金白銀,少了還不行!永定河水闊河寬,待水泄盡不知要淹沒多少良田村莊,待到枯水期還要重修河堤,可國庫里滿打滿算也就千余萬兩銀子!
康熙在宛平的金口玉言成了空口白話的笑話不說,更嚴重的是百姓食不果月復衣不遮體必對朝廷不滿,而居無定所就成了流民,有光明會、復國社這樣的組織在宛平潛伏,翻看歷史,天下大亂百姓揭竿而起無不是以這種天災**為背景!
不多的錢糧還要預留出事有不忍言的兵餉就更捉襟見肘了!
康熙震怒之下連黜大員,這其中就包括戶部滿漢尚書、兵部尚書和刑部的漢尚書,今日之難,難在有事沒錢。若錢糧充足何患可憂愁?若抓住那逆賊朱明,順藤模瓜說不得就能摧毀拉朽絕了「民反」的隱患,偏是兩者皆落空!
前者是國家財政「看門狗」,後者緝盜不力,不作為肯定不是莫須有!
即便再憤怒,三件事卻綁了一個死結,而這個死結就盤在康熙的脖子上,尤其讓康熙難以接受的是,扯著繩頭用力的還是他自己!
「治大國如烹小鮮」是他的名言,也是他以寬為政的理論基礎。可說這句話的前提是什麼?是政治清明,是百業俱興,是國富民強——康熙也一直是怎麼認為的,可殘酷的事實告訴他,臆想的七彩肥皂泡啪的一聲脆了!
日子竟然過成了這樣——其心情頗似登基之後的朱元璋興致勃勃的重命御廚做出正宗的珍珠翡翠白玉湯,姥姥,鍋碗瓢盆沒一樣不糟蹋!又像那韋爵爺以金剛伏虎之勢抓起一只上等翡翠桿子的湖筆,在灑金薛濤箋上畫了一只烏龜,糟蹋了這塊好墨!
「怎麼?都不說話?」康熙哼了一聲,「不說就以為朕不知道諸公的想法麼?」
「不忍心看朕的笑話,是吧!」
「臣等不敢!」隨著猛甩馬蹄袖的撲空聲,殿內諸人跪倒一片!
哼——康熙拂袖而起,「李德全——」
可惜,平日如影隨形的李德全火燒一樣去尋皇太孫了,自然不會有回音,憤怒的康熙 趨至乾清宮殿門,仰頭一聲怒吼,似乎要吐出所有憋屈,「上朝——」
「上朝——」
隱隱的呼喊一直傳至景運門,帶掌儀御史的躬身引領下,弘皙走在了隊伍的最前頭,也第一個看見了坐在正大光明匾下的面沉似水的皇瑪法,也看見了魚貫而出就勢跪倒在康熙御前的那些大臣們!
裕親王、佟國維、王掞、張廷玉……皇上都去親口下召集令了,他們哪敢站著?
可這不對啊?弘皙納悶,越是地位高的領導越得踩著點進門,您老人家早在這等著?
「皇太孫,你可知罪?」
康熙的語調帶著幾分清冽,遠不似平日里的煦日和風,對親親孫兒的態度的轉變代表著康熙治國理念的微調,以寬為政四處紕漏,那就嚴一些,敬酒不吃吃罰酒麼!頭一個發作弘皙當然也是刻意,罰是殺雞儆猴,罰過還要獎功,既能弭平祖孫之間隙,又給孫兒上一課帝王學!
可弘皙卻是更模不著頭腦,仰頭道︰「皇瑪法,孫兒不知!」
「不知——」康熙冷笑,「掌儀御史,告訴皇太孫,朝會不到該當何罪?」
「皇上,朝會不到自有罰則,可臣以為皇太孫無罪!」這小御史倒還算是正直人,「微臣親眼所見皇太孫第一個趕至景運門,也是微臣親引入殿——」
「小朝會難道就不是朝會嗎?」
「微臣不知!」
「皇瑪法,孫兒也不知道要參加小朝會呢,」弘皙是真委屈,「孫兒今日是第一次上朝,早早就來卻被堵在門外不說,好容易進門卻成了朝會不到,孫兒冤枉!」
「堵在門外?你為皇太孫,朕更是親自派人去迎你,何人膽敢將你堵在門外?」
「回皇上的話,」雅爾江阿上前兩步重又跪倒,「領了職事的小太監王進寶與華貴人身邊的小太監魏珠兒發生爭執大打出手,業已被奴才擒下,皇太孫是奴才親自帶至景運門的,若是皇太孫有錯,當是臣之過失,與皇太孫無干!」
「嗯——」雅爾江阿的態度轉變太突然,讓康熙暫時忘記了那雞猴之類,遲疑問道︰「你甘願替皇太孫受罰?」
「回皇上,所謂不知者不罪,皇太孫本無過錯,自然不需任何人代替,」雅爾江阿略略停頓方吐出自己的心聲,「若他日皇太孫有錯,奴才甘願身代!」
「唔!」康熙點點頭,「起來回話,告訴朕,是何人阻擋皇太孫進宮?」
「新任大學士,原禮部尚書席爾達的轎子!依席大學士的說法是他的奴才們偷懶才擋住了皇太孫的去路,便是奴才去迎時——」雅爾江阿摘下頭上的朝冠,「奴才被絆倒,連頂上的寶石都摔掉了!」
「好膽!」康熙一听就明白了席爾達的心思,勃然而怒,「席爾達何在?」
「回皇上,席大人去了——」
「去了哪里?」康熙咬牙,在他看來,畏罪潛逃更是罪在不赦!
「入宮之時,席大人不慎跌入御河之中——」說話的還是那掌儀御史,要不怎麼說他是個實在人呢,在袖筒處取出一本濕漉漉的奏折,「此奏折便是席大人的遺物,請皇上預覽!」
折子幾乎被浸透,可因為搶撈及時,奏折上的字跡依舊清晰可見,康熙一目十行的看完,重重一哼,「諸公,都來看看吧——」
折子順手丟在地上,「糟蹋了一塊好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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