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旨傳檄,胤礽一樣在砸桌子踹板凳。
有驚悸,一口氣四個貝勒、兩個郡王,若把太子位比作高枝,那皇子們從貝子至貝勒,從郡王到親王的冊封歷程,就像蝸牛爬藤,一步一步,等到葡萄成熟它也就上來了!
有憤怒,因為冊封者似乎都跟自己不登對。
魘勝自己的老大,「直」貝子?覬覦儲位就下死力的對付自己就叫「直」?原本的喪家犬,賜個宅子叫「觀德處」還古北口練兵,遠處看著自己的德行,不合心意就帶兵來攻?差點就舉旗造反的老三,誠貝勒?心有不平就造反叫實誠?給個新窩兒叫討源書屋,提醒他不忘「造反」的源頭在自己身上?
老四在熱河就早已表露心跡,這回竟然封了郡王,哪怕庸也是郡王啊!再加上踹都不走的老十三,這就是新鮮出爐的四爺黨!
老八,驃著老九、老十裹挾了一堆朝臣早被稱為八爺黨,此番跳級冊封,郡王與貝勒的組合,想來更能壯大門戶。更不能忘,老八與老大交好,人望加兵權,很可怕!
最曖昧就是還未開府就得了貝勒稱號的胤,老四的親弟弟,與老八關系更好,兩方若是聯手,這小子怕是能「擁正」!
思前想後,冷靜下來的胤礽只剩下決絕,皇阿瑪,你這是在逼我啊!
听聞胤莪來探視,胤礽在「病」榻之上接見了他。褪去外衫只著明黃的中衣,額頭頂著一方白巾,滿臉潮紅,狂躁、憤怒或大慟都可以稱為激動,故其表象也類似,胤礽看起來很像是病人呢!
他可不知道胤莪的心思早變,既把其當做八爺黨的鐵桿,無論如何不會給對方留住把柄的機會!
「臣弟參見太子二哥,」胤莪跪地打千,「願二哥早日康復,重理朝政!」
一句話說的胤礽皺眉,康復也就罷了,「重理」是什麼意思?顰眉間假模假式的咳嗽幾聲,也不叫起來,道︰「若十弟只是來看二哥,二哥在這謝過了,若是來跟二哥逗悶子的,何柱兒,收下十弟的禮物,請他出去!」
收了東西再把人轟出去,在胤礽看來,挑撥自己與阿瑪之間的關系是胤莪作為敵對方的自覺,反過來,自己哪怕「窮凶極惡」也沒有絲毫的心理負擔!
「十爺,您——」伺候的一旁的何柱兒被胤莪狠狠一瞪,嚇得不敢再言語,所說主大奴大,可他不是心虛麼?
「喲,我說十弟,你這是覺得二哥要敗了,提前替你八哥來耍威風?」都說打奴欺主,胤礽自然不高興,臉一沉,「莫忘了,孤還是太子呢,半君也是君!」
「二哥這話可就說的遠了,小弟對你一向存著敬仰之心的!」胤莪一笑從懷里掏出一個粗厚的紙卷,「二哥不妨打開看看!」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想到老話,胤礽猶豫了一下,一努嘴,示意何柱兒接過來!
「怎麼,二哥還擔心弟弟給你玩圖窮匕見的游戲麼?」胤莪的手一抽避開何柱兒,親手展開一小段送到胤礽面前,「二哥請看!」
「百官行述?」看著白底的四個黑體字,胤礽疑惑不解,再瞧胤莪嘴角莫名的笑意,心領神會的左右揮手,「你們都退下!」
「還有你!」胤莪一指胤礽身側的何柱兒,「滾的遠遠地,省的十爺看見你惡心!」
眾人悄聲而退,胤莪親自走到門口掩上了房門,回身對胤礽笑道︰「二哥,你當八哥身邊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追隨者?真是他仁愛得人心麼?」
「你的意思是——」
「八哥的確仁愛,可論起仁愛普天之下誰又能及得上皇阿瑪,咱們兄弟中誰又能及得上太子二哥?」胤莪陰測測道︰「若只是仁愛就能有人擁護,八哥何必跟我跟老九結黨?」胤莪一指胤礽手里的紙卷,「《百官行述》為戶部郎官任伯安所做,這任伯安自工部輾轉吏部、刑部、戶部,一幅好記性,更是包打听的性子,將我大清四品以上官員之履歷、政績乃至**事皆錄之于筆端,耗近十年專此一事,取名做《百官行述》。十弟我為八哥拉攏朝臣,以此《百官行述》開路,自然是無往不利,莫之不從!」
「二哥手里的這一卷就是專門記錄您的!」
「你說什麼?」如此驚天秘聞讓胤礽心里一驚,看當頭一句「康熙二十九年,索額圖與太子密謀弒君事」,手一抖,紙卷骨碌碌滾到地上!
「一派胡言!」
其年皇阿瑪第一次親征噶爾丹,因為大意輕敵糧草為噶爾丹所焚,騎虎難下憂思過重的皇阿瑪更患上了瘧疾,自己不確定索額圖是不是存了其他念頭,但急調糧食的聖旨的確被他忽視了,直到自己親自押運糧草至西征前線,被西洋教士白澤獻上金雞納霜治好的皇阿瑪還說了「君王死社稷,太子守國門」的笑話呢!
「可惡!這任伯安當剮!」胤礽也顧不上裝病了,一骨碌爬起來,狠狠的在紙卷上碾上幾腳,還不解恨,「老十,你剛才說這個任伯安在哪?戶部是吧?孤這就稟報皇阿瑪,將其抄家滅族!」
「二哥,您確定自己真要稟告皇阿瑪?」
胤礽憤懣,胤莪倒是自顧自的坐上椅子,從袖中取出折扇,唰的展開了,愜意的輕搖,「若皇阿瑪問起小弟,小弟我天生膽小,怕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你——」胤礽被這話噎的一滯,知無不言,那就是說被自己丟下的這份他也要說出來咯?以自己現在與皇阿瑪的關系,皇阿瑪會怎麼想?莫須有,能殺岳飛,何嘗不能廢太子?若這一天早來,自己的下定的決心,做出的布置不都成了鏡花水月?
人煩躁的在地上疾走幾步,猛地一停,「老十,咱們兄弟打開天窗說亮話,說吧,你找二哥究竟要做什麼?」
「唰」,胤莪的折扇一收,「太子二哥,我的來意進門就說了,‘早日康復,重理朝政’,您難道忘記了?」
「十弟,你覺得這話哥哥能信麼?敢信麼?」胤礽凝眉道︰「莫忘了這些年,你與八弟、九弟——」
「八爺黨是吧?」胤莪打斷了胤礽,「可朝臣們知道的只是仁愛八爺,豪爽九爺,誰又記得背後扇陰風點鬼火好拿人把柄的愛新覺羅胤莪?便是那哥倆又何曾當我是兄弟?」
「老八斷腿之日,曾當著老九的面說要將八爺黨托付于我,還說什麼我是兄弟中除太子哥哥外審問最為尊貴者,理應當仁不讓,更要滄海橫流。小弟面上雖推拒,心里卻是暗美,為此還曾悄悄找白雲觀的張德明老神仙曾給十弟批過一卦——你猜是什麼?」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難與共孤光,淒然當北望。」胤莪語聲滄然,「那時候小弟還賞了張德明兩腳,直到後來才明白,老八不過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表面上推出我來跟哥哥你打擂台,背後卻讓老九蟄伏在弘皙佷兒身邊,可憐小弟頭一回出頭就踫上了麝月那個賤人,而太子妃嫂子仙逝,老八拆了門口的磚頭就變成了廉郡王,奴才們說了,登門道賀的轎子已經排滿了他的府前大街!」
「對比老八,小弟這不正中了‘大夢毬涼’的讖語?」胤莪攥折扇的手暴出青筋,「你說,小弟還有必要上桿子的去為他做嫁衣裳麼?」
「可你為什麼選我?」胤礽依舊放心不下,「若只是‘與孤’,老四也是郡王呢,他也可面南背北端坐銀安殿稱孤道寡了!」
「二哥難道忘了讖語中的‘難與’二字」,胤莪苦笑,「兄弟跟太監沒啥區別,老四內惟難修是活騾子,他自己都承認的事,小弟找他豈不是永無出頭之日?」
哈哈哈,胤礽總算暢快的笑出來。
他自然是暢快了,胤莪既然提到《百官行述》,自然不能是這一卷,老八能用這東西做要挾,自己難道不能做的更好?難得胤莪還是「太監」,除了對自己忠心耿耿注定他沒有半點威脅,笑罷了,「說吧,你想怎麼出頭,只要二哥能答應你的,絕無二話!」
「小弟能有什麼要求?」胤莪咬牙切齒,「小弟只想要一個公道,有人拿了不該拿的東西就該退回來!」
「用《百官行述》?」胤礽的眉毛重又皺起來,先光再笑別人,有意思麼?
「當然不是!君子有成人之美,自不能干遺禍的勾當,」胤莪躡手躡腳的走到門口,猛地一拉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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