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君天下 二零零章 補鍋衛即齊,以身做泥

作者 ︰ 毛毛的老爸

順天府署在鼓樓東大街上,面南背北而坐。自明朝開始,就作為京城最高地方行政機關。

「京城最高」自有最高的氣派。一者官衙氣派,府衙大門三重,每重三間,上鋪郡王才能的綠色琉璃瓦。正堂、後堂各有五間,後邊帶著小花園,旁邊還有一座府學。

二者部堂尊貴。順天府尹為正三品,高出一般知府二三級。而正三品衙門慣例用銅印,惟有奉天、順天兩府用銀印,位同封疆大吏的總督、巡撫。此刻到康熙朝,順天府尹干脆由各部的尚書或侍郎兼任,就像此任的順天府尹衛即齊,便兼任工部侍郎餃。

即便如此,衛大人依舊在咳聲嘆氣,事實上,從山東布政使調任,他每天都沒少嘆氣!

氣派或尊貴都是相對,就像馮鞏的相聲︰這里是京城!

天子腳下,勛貴如蟻。低頭抬頭的,不是這個王爺就是那個公爵,要不就是哪位大人。各位爺與大人們自然不會「惹是生非」,可保不齊有大丈夫妻不賢子不孝,下屬不消停。不管傷民心,負聖恩;可管,又傷人臉面。鶴立雞群,難免就是眾矢之的!

最頭疼的是牽扯旗人,一旦如此,他這順天府尹就得移交到步軍統領衙門。處置不得,天生還是心腸軟,看不得窮苦人的眼淚,少不得就要從自家拿些銀兩,與人做慰藉。就像鍘美案中的唱詞︰送你紋銀參佰兩,拿回家去度饑寒,老爺看似高官做,還有高官在身前!

正因如此,坊間綽號︰衛補鍋。這才有郭琇笑談一句「看他衛大人如何審案」!

長此以往,哪怕京官例支雙俸,即便加了侍郎餃,祿米也加倍,可衛即齊那點俸祿錢糧,用他夫人的話說︰單是作揖打千,就能讓他的肚子咕咕叫!

「前生不善,今生知縣;前生作惡,知縣附郭;惡貫滿盈,附郭省城;衛某前生怕是千刀萬剮才從地獄里爬出來的!」

衛即齊捶了捶酸疼的後腰,低頭瞧瞧官服上的泥點子,自嘲何嘗又不是實情!

他剛從宛平回來。順天府共領五州十九縣,轄下分東西南北四廳,宛平分屬西路廳,與大興縣東西緊抱京城,兩者又稱京縣。

永定河決堤,他不管是作為順天府尹還是工部侍郎,注定不能置身事外。這些天,他正忙著指揮民眾修築堤壩,將河水從宛平引到大興。否則,內城進水,他就真的要千刀萬剮了!

今兒也是邪性,好好的築堤卻被幾片金葉子弄得人心惶惶。那些金葉子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留下的,更不知道是哪里來。雖只有巴掌大小,上便偏是刻了四個字「帝出江口」……若弘皙或紅娘子在這,或許能清楚這是打斗中不慎丟落水中,又隨流水沖之此處。老百姓不知道啊,而他們又偏偏知道,皇上那天冊封了皇太孫!

民眾歷來對這「讖言」類的東西感興趣,圍觀私語少不了「太孫天定」,而輾轉就到了衛即齊手里。

交上金葉子的差役也有獻寶的心思,卻被衛即齊罵了個狗血噴頭,「混賬,既知天佑太孫,焉敢與禍國殃民的永定河聯系?若被旁人知道,一個誹謗之罪,送你全家與披甲人為奴!」

一腳踹走了差役,衛即齊卻被這金葉子弄得煩躁起來!

郊迎之時,他也在列,自知天佑皆因雷劈老狀元,老狀元為反對「一體納糧」而死,同是讀書人怎沒有同仇敵愾之意?到後來,由四阿哥道破原委他又覺得老狀元死的冤枉!早知今日,何必又當初?

出此讖語,可做笑談罵混賬,還有一句卻不能等閑視之,那就是傳說中唐朝李淳風所做的推背圖︰頭有發,衣怕白,太平時,王殺王。

這事,衛即齊從看到皇太後的懿旨就開始琢磨了!古人稱頭,靠前者為額,居後者為頭,「頭有發」不正是此時天下人的裝扮?聯系前些天太子妃薨亡,皇上舉國葬,這不就是天下「白」衣?康熙盛世自是「太平時」,「王殺王」呢?

是太子在澹寧居杖責諸位皇子阿哥?還是——皇上昏迷?

某些想法一經開始,就如眼前的永定河水一發不可收拾……衛即齊從河堤回來,金葉子早在懷中捂熱了,可就算捂化了也沒主意——補鍋匠,怎敢奢望天大的窟窿?

「咚,咚,咚——」前衙突然傳來的鼓聲把衛即齊嚇了一跳。

衙鼓一響必有冤情,是謂擊鼓鳴冤。朝廷有例,三通鼓,署理者必須升堂問案,否則就是瀆職之罪!衛即齊顧不上更衣,帶著滿身的泥點子就朝前衙趕來。

剛入中堂,就見到府內西席先生匆匆趕至,劈頭便問,「汪先生,何人擊鼓?有何冤情?」

「府尊大人,此事怕是不好!」滿面惶急的汪先生拉住了疾走的衛即齊,喘口氣才道︰「擊鼓的是原左都御史郭琇郭老大人,他帶著兩個女娃兒要狀告兩江總督阿山!」

「什麼?」

衛即齊身子一晃,腦袋跟著就疼起來——同朝為官,他如何不知道郭三本?欽服風骨的同時,也知道郭大人的夙願是變「三本」為「四本」。

沒扳倒索額圖,沒奈何皇太孫,以布衣身份扛一個兩江總督確能名滿天下,可您是不是太瞧得起我順天府尹,太瞧得起我衛即齊?

要知道,此去升堂坐衙,接了狀子,頭一樁事就是發票拿人,傳被告上堂。問題是——自己三品的順天府能拿的了一品的兩江總督?即便阿山大人正押著年羹堯進京呢,人家那是找太子要說法的,不是特來給自己說法的!

莫說衙役、都頭上門,就算自己,信不信他能請出王命旗牌來個先斬後奏?

「咚,咚,咚——」

躊躇間,衙鼓再響,衛即齊看看汪先生,「去,請郭大人到後堂——」

以他想來,郭琇也是久居宦海的老人,自己只要講明難處,想必也不會為難自己,大不了,大不了,老爺我見面先給你打千行禮成不?

「大人,學生已經勸過,」汪先生臉上愁容不減,「郭大人說了,他如今是布衣之身,不敢跟大人敘私誼,今日擊鼓是公務,更希望衛大人能對得起堂上清正廉明四字!」

「這還是布衣?訓斥本大人的布衣!」衛即齊哭笑不得,「汪先生,你覺得這事老爺該怎麼辦?」

問怎麼辦卻不是怎麼審,汪先生一听就明白老爺的主意,眨巴幾下眼楮,「學生倒有一個主意,請老爺定奪……」

人湊到衛即齊耳邊嘀嘀咕咕一陣,衛即齊登時換了笑顏,一拍汪先生的肩膀,「老汪,真有你的,走,隨老爺一起去見識一下郭大人的風骨!」

「咚咚咚!」

急促的第三通鼓,在衛即齊步入堂後過廊時響起,就像掐好了點一樣,分明還帶著幾分調戲的意味,站在屏風後,正準備以輕咳正官威的衛即齊,好懸沒被吐沫嗆死,一陣劇烈的咳嗽讓早就列班排衙的衙役、皂隸們都有些不知所措,還是那汪先生見機得快,搶前一步,「升堂!」

「威——武——」

喝聲一起,衛即齊總算是擺月兌了尷尬,人轉過屏風,邁步行至象征海晏河清的紅日初升屏風下,看一眼頭頂「清正廉明」四字,轉身落坐,抬手一拍驚堂木,「升堂,帶原告!」

「帶原告——」

吆喝聲斷,郭琇一手一個拉著兩個丫頭邁過大堂的門檻,身後,數不清的男女老幼把大堂門口堵了個嚴嚴實實……

「丫頭,來,跟爺爺一起拜見府尊大人,」郭琇撩衣欲跪,卻被衛即齊喝止,「慢著,郭老先生,本官若沒有記錯,您已是古稀之年吧?」

「衛大人好記性!」郭琇呵呵一笑,「老夫今年七十有二——」

「如此就好!」衛即齊一拍巴掌,「本官記得古例就有‘七十不咎’之語,來啊,為郭老設座!」

「呵呵,衛大人既尊古例,老夫就不客氣了,」郭琇呵呵一笑,「丫頭們,還不把狀紙呈上,衛大人精通律法,自然知道‘王子犯法與民同罪’,你闔家之冤昭雪有望啊!」

「衛某尊郭老教誨!」衛即齊離了太師椅,轉過公案,趨步行至郭琇身前,雙手自思盈手中接過狀紙,一目十行的看罷,彎腰湊到郭琇身前,「郭老,您看當如何處置?」

「糊涂!」郭琇恨不能一巴掌摟掉衛即齊的官帽,「這是你順天府的部堂,你是順天府尹,你問老夫如何處置?朝廷要你這順天府尹何用?」

「是是是,郭老您教訓的是……」

衛即齊又是作揖拱手,十足的奴才相讓堂外觀審的百姓早已笑成早一團!

「這樣的人也能做三品官兒?」混在人群中的紅娘子滿臉鄙夷,大清的官要都是這樣兒,她更覺得有起事的勝算多了幾分!

「你覺得他能哪樣兒?」石玉婷倒是笑了,「郭琇之所以收那兩個丫頭做干孫女,還要親自來告狀,憑著七十不咎,不光能免了民告官的殺威棒,還不怕朝廷的流放,除非皇上的聖旨!」

「而這衛即齊同樣利用了郭某這一樁,既然不咎,那就哄你開心,衛補鍋,夠聰明!」

補鍋,不就是和泥莿縫呢,衛即齊這回是把自己當泥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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