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君天下 第二一七章 繩為糾慢,四公子之難

作者 ︰ 毛毛的老爸

俗話講︰江南多水多俊才,北方一山一水一聖人。

山為岱宗,登之小天下,歷朝皇帝封禪之所。漢武帝感嘆︰高矣!極矣!大矣!特矣!壯矣!赫矣!水為黃河,九曲十八彎,華夏人文起始。聖人姓孔,生前奔波六國難有立錐之地,亡故卻為萬世師表。

山東,一條濟水起自泰山,繞過曲阜,注入黃河,可謂集三者之秀。濟水之南自然是濟南,為山東撫衙所在。周圍的一圈小山把濟南圍了個圈兒,既擋住了西北來的干冷空氣,又將東南海面的暖濕氣流攬在懷中。四季多雨水脈必充足,自古「家家泉水,戶戶垂柳」,名泉七十二,又以趵突、珍珠二泉為最!

前者譽「天下第一」,趵突,即跳躍奔突之意。泉水三窟迸發,雪濤噴涌數尺,聲如隱雷,冬夏如一。後者泉池周砌雪花石欄,長四五丈,寬五六丈,岸垂楊柳,水澈如碧,串串白色氣泡自池底冒出,忽聚忽散,忽斷忽續,仿佛珍珠飄灑。

天晴景怡,奉諭出京審案的欽差法海一行,正在山東巡撫王國昌的陪同下,自趵突泉趕往珍珠泉。駐足此處倒不是貪戀美景,而是法海決定在山東審案。經報太子與辦理軍機處批準,由山東巡撫王國昌協理此案,于年羹堯押解人犯到來之前,偷閑攬勝!

此「決定」來自「同行」的郭琇的提點。

法海此次出京為審案,既是審案,自然是有原告、被告,而郭琇收了岳子風的一對女兒做孫女就成了原告。有衛即齊「七十不咎」在先,加上心有仰慕,法海一路自然不會跟郭琇敘什麼「官民」,反而恭恭敬敬的執弟子禮。

郭琇好風骨,佟家是國戚。故而,即便佟國維是上府上大臣,他老人家也不會來趨炎附勢,反倒時而歪嘴以彰「厭棄」之心。但這一回,法海一語「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響徹京城,郭琇拍額大呼︰以貌取人,失之紅衣。

共有結交心,相談甚歡。

在文人骨子的那點好為人師的趨使下,郭琇便建議法海在山東審案!

異地審案法海沒意見,他也知道,即便嘴上不屑「官官相護」,但這事肯定不會以他的意念而轉移。真若如岳子風猜測的那樣,歷任兩江總督以」盜賣「編制了一張橫亙上下的大網,高調擒拿阿山反倒是打草驚蛇,施救或有不逮,殺人滅口會吧?

殺人,不光是調兵遣將的強突,還能有飯菜下毒這樣的陰暗伎倆呢!以阿山或他人在江南的經營,自己總不能千日防賊吧?

但為什麼是山東,法海還是百思不得其解。

首先,異地審案的精髓是調虎離山。虎落平陽,龍出深海,換了地頭才有龍盤虎臥,但山東可不是佟家的勢力範圍。巡撫王國昌雖也在瓖黃旗,但因為上三旗一直被皇上親掌,反倒不如下三旗更為團結,算不得助力不說,昨晚就有人隔窗給自己遞紙條了︰巡撫大人的後院新來了貴客,兵部漢尚書範承勛的管家!

其次,濟南交通便捷,無論水陸都是四通八達,真要有心生事,那才叫八面來風,防不勝防呢!

「四公子,華野公,這邊請——」山東巡撫王國昌雖換了尋常布衣,可官威不減,今日游泉,更是早早的派人將游人趨盡,遠望前方碑亭,抬手相讓,「皇上御筆在前,本撫早為諸位準備好的香燭貢品!」

碑亭為「作霖」,皇上二十八年二次南巡至此,題「作霖」二字,如今已刻成碑亭,燙金的大字很是精神,背後則是康熙的即興詩︰一泓清淺漾珠圓,細浪瀠洄小荇牽。偶與諸臣閑倚檻,堪同魚藻入詩篇。

焚一線清香于前,法海面目嚴肅,遙祝紫禁城內的「表兄」康熙早日康健,更祈禱能借皇上御筆之正氣早日審結此案。

待到起身正欲觀泉,王國昌卻把手後引,「四公子莫急,當日皇上駕幸,更有扈從大臣作陪,也紛紛留下墨寶,本撫到任,也著人篆刻石上,久聞四公子也是好書之人,不妨同賞先賢留題……」

既是游玩,除了自然景致,人文墨寶也是看點。尤其是感物思懷的留題,雖是三兩字,觀其字更可知其人,法海欣然而往,王國昌更如數家珍,「四公子,這是時任禮部尚書張英張大人說書的‘澄懷’,張老大人與張廷玉大人父子宰相,六尺巷的典故名傳天下,一紙書來只為牆,讓他三尺又何妨,萬里長城今尤在,不見當年秦始皇,張大人不愧是我輩修身齊家的楷模!」

「這是清瑞公于督所書‘藻志’,于督一生屑糠雜米為粥,佐以青菜,終年不知肉味,常言︰為民上者,務須躬先簡樸,及至卒時,冷落菜羹,舊衣破靴,外無余物,皇上親撰碑文,治國平天下當為此也!」

王國昌語轉悲愴,抬衣袖拭眼,「四公子,先賢已逝,你我不妨也敬一炷清香……」

法海猶豫!

「清瑞于督」就是于成龍,卒于兩江總督任上,換了場合,莫說一炷香,便是叩拜也當得,可今來山東,自己卻要審理兩江之案,說不得就要把于督牽扯其中,再往後看,緊挨的一塊「沐心」的碑刻落款卻是張鵬翮,又是一位兩江總督呢,此一炷香上的,下一炷香又該如何?

凝視王國昌,法海由不得開始猜測王國昌此舉究竟是何意!

「王撫台對這些典故倒是記得清楚,」身側有人呵呵一笑,卻郭琇說話了,「皇上曾以《督撫箴》曉諭天下封疆,不知王撫台記得幾句啊?」

「華野公,你在拷問本撫麼?」

王國昌白淨的面皮上閃過一絲慍怒,雙手北拱,「此《箴》自皇上頒布天下,本撫便題寫于正鑒之上,每日大堂一字一句刻在心間——」

「既是銘記王撫以為‘繩為糾慢,宣德布慈’為何意?」郭琇冷冷一句打斷了王國昌,「王撫又以為‘廉善是旌’,‘天討我不敢私勖’是何意?」

「你——」

王國昌一時無語。

皇上的《督撫箴》自三十年刊傳天下,「芒芒方域,分理需人,岳牧之選,實惟重臣,控攝文武,統馭官司,繩為糾慢,宣德布慈。」這是職責所在!「廉善是旌,貪瀆毋宥,」是為官之道。曾是源濁而流則清,曾是表正而景則傾,職汝之由,是曰天討我不敢私勖。這是官之本!

一句話,為官「清、慎、勤」是本分,該做的事做到了用不著褒揚,反倒是不這麼做,嘿!繩為糾慢!

王國昌被堵得心口發悶,忍不住惱羞成怒,咬牙道︰「本撫與四公子探討為官之道,華野公既已在江湖之遠,嘿——有些話莫逼著本撫講明的好!」

講明了,無非是威脅,官員們說話,你一糟老頭子插嘴?莫忘了官字兩張嘴,尊重你是七十無咎,換了說法,混悖狂言就是不敬!

「哈哈哈哈,」郭琇一陣大笑,「王撫台,你還是講明的好,最好說說你後院那位貴客夜入撫衙究竟為了何事?」

一言出,莫說王國昌心驚,就是法海也疑惑,他還以為那字條是阿瑪派給的侍衛所傳,難不成是郭大人?只是郭大人就帶著一對小孫女,如何探得機密?

「大膽!」王國昌已經怒了,「本撫後宅之事豈是你一介草民能問的?來啊——」

「且慢!」文斗轉成了武斗,看周遭巡撫衙門的官差圍攏過來要拿人,法海連忙喝止,「王撫台,華野公不過無心之語——」

「哼,無心之語?本撫面前信口雌黃,待到送入大牢,五木之下就知道是不是無心之語!」王國昌一揮手,「拿下!」

「王撫台!」法海向前兩步,怒視王國昌,「王撫台當知郭大人的身份,太子諭旨本欽差審案——」

「本撫還以為四公子忘了自己的本分呢!」王國昌是打定主意要擒下郭琇了,「郭琇以民告官,縱是免了殺威棒也是欽犯,四公子一路帶著他招搖過市,早已是罔顧國法,本撫即作協理,自當為四公子分憂,」格格笑著轉向郭琇,「華野公,繩為糾慢,是您說的,對吧?」

協理轉而成了束縛,法海為難了,聰明如他如何還看不透王國昌,他分明就跟範承勛、阿山等是一伙兒的!仔細想想,以山東水運之便利,漕運船怎麼可能避開他呢?

參拜御筆算是提醒,拿下郭琇就是警告,看看身邊幾個親兵,他似乎明白阿瑪為什麼說「事有不可,便要第一個參奏自己」!

虎落平陽的竟是自己?華野公倒被繩糾了,失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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