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君天下 第二七六章 長兄如父

作者 ︰ 毛毛的老爸

城外的人想進來,城內的人想出去。♀

《圍城》中的這句話差不多可以用作一般規律,就像魏珠兒奢望徹底走進雍正的內心,並努力發揮「從旁」的奸佞,轉而幫助舊主。而早已佔滿雍正腦海的密嬪渴望走出來,甚至走出紫禁城,最好能像仁憲皇太後一樣丟在暢春園常伴青燈古佛了卻殘生才好!

即便如此簡單蒼白想法,自魏珠兒將她母子四人請至景仁宮就像肥皂泡一樣破滅了。她知道那個奸笑的死太監打的什麼主意,當母子親情成為被人利用的把柄,作為母親,為了兒子,她只能逆來逆受!

逆,指的是密嬪母子的打扮與舉止!

從接到魏珠兒的「皇上口諭」開始,密嬪就帶著兒子們侯在景仁宮的月台上,一身麻布的孝衣只除了頭頂的孝布,頭不梳臉不洗。近月的時間守靈萎在乾清宮,吃不好睡不著,其邋遢足以比擬逃荒者,當陽光暖暖的照過來,酸腐的氣味即刻籠罩了全身,刺鼻惡心到自己都恨不能掩鼻。

這番打扮,卻是以人為鑒,她是把漢武朝的寵妃李夫人拿過來反用呢!

說漢武朝的李延年擅長音律歌舞,一日為武帝獻歌,北方有佳人,絕世而**,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武帝聞得此曲,極為感慨嘆息,他的姐姐就告訴他,歌中的佳人就是李延年的妹妹。漢武帝隨後召見,果然是美麗異常、舞姿曼妙,由是深得寵幸。

然紅顏薄命,李夫人身染惡疾,漢武帝親來探問,李夫人卻以被蒙頭,以形貌毀壞為由,婉拒與武帝見面。武帝悻悻而去,李夫人卻告訴周圍人等︰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馳,愛馳則恩絕!

此言也為傾國傾城者戒。♀以密嬪想來,雍正之所以逼迫自己,所圖者無非是相貌,若見到自己這副流民棄婦的打扮,必定厭了。即便他的審美出了偏差,她還有第二手準備呢,左手牽著十五阿哥允,右手牽著十六阿哥允祿,而身旁的女乃媽懷里則十八阿哥允。

有兒子做伴,她不信雍正還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當著兒子的面逼迫自己,那得**燻心到什麼程度?

可惜,她這樣的想法不能與任何人名言,于是她的做法也不可能被理解,比如她的長子,十五阿哥允。

允雖只有八歲,但得益于優良的宮廷教育,即便不敢同于弘皙的妖孽,但少不更事這樣的詞語早早的與他絕緣。

他看不慣母親的打扮,按禮制,國喪既畢,就該依例除去孝服。雖有那些情深意重的例外,此後一身黑衣在慈寧宮的佛堂里不見外人,但那也只是服孝,誰听過不梳不洗的?眼下,不光額娘「明知故犯」,連自己也一身邋遢,皇上哥哥一會兒還要接見呢,這不是大不敬?

陽光木然的灑下,允渾身都酸疼起來,雖是又累又餓但因為生長于皇室,特有的潔癖早已根深蒂固,嗅著自己或額娘身上的味道,每每都欲作嘔!煩躁中,他甚至對額娘有些怨念——皇兄在國喪結束就召見自己,那是多大的恩德?隱隱還有些「青蠅之舞不過尺許,附之驥尾可至千里」的念頭呢!

隨著紅日西墜,他再也按捺不住,看看天色再瞅瞅密嬪,道︰「額娘,兒臣想先行告退,也勸額娘略略梳洗也免得——」

「不行!」知子莫過母,密嬪曉得兒子的心思,更注意到兒子三番兩次的抽動鼻子,故意把臉一板,「既然已經等了半晌,還差這一會兒麼?若你走了皇上卻來,那才是大不敬呢!瞧瞧允祿,比你還小呢,卻沒半點毛躁,你啊,真該跟弟弟好好學學!」

听額娘說及自己,十六阿哥允祿對哥哥呲牙一笑,憨憨的樣子讓悻悻的允干脆轉過頭。♀雖是一女乃同胞,他對這位兄弟卻沒有半分的好觀感!

要說允祿也算是皇室中的奇葩,從襁褓里就不愛哭笑,稍大才知道是木訥,愛屋及烏之下,康熙曾給太醫們下了嚴令,可生生逼死了三個太醫,十六阿哥也沒絲毫的改變,等進了南書房更成了笑料。比如前些天熊大學士為皇子們講《尚書》,出題︰昧昧我思之,請皇子阿哥們破題。

出自《秦誓》中的此句,本意就是深潛而靜思,最合適的用處就是君子正意。

嚴格講,這對剛剛開蒙的小十六有些難了,但不懂大可藏拙,因為年紀小,誰也不會笑他。偏是自作聰明,不等別人言語就挺身而出,朗朗背誦起《詩》之開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這哪里是什麼昧昧我思之,分明是「妹妹」我思之!滿堂哄笑間,熊大學士送他一句考語︰哥哥你錯了!

自此後,小十六在宗室子弟間有了雅號︰十六聾!

不是說允祿的耳朵有毛病,而是將形容聰明人的「耳聰目明」反過來說,直白說就是缺心眼兒!作為嫡親兄弟的允都覺得丟臉,此刻再瞧他的憨樣,心說他倒是不毛躁,他那是傻好不好?

「皇上駕到!」

魏珠兒的一聲吆喝總算解救了允,遠見雍正的身影出現在景仁宮的門口,趕緊隨著額娘跪倒在地。

密嬪雖是先皇嬪妃,但跪迎皇帝是國禮,因為低頭,雪白的一段頸子被夕陽印上了一層淡蜜色,雍正的呼吸一下就重了,伸手欲扶又礙于兄弟們在身邊,輕咳一聲,才道︰「太妃請起!」

人起身,密嬪的眉頭輕顰,無他,失望爾!自己已經夠邋遢,可雍正身上的氣味隔著這麼遠都沖鼻子,自己還能惡心到他嗎?倒是允心中偷樂,原來皇帝哥哥也是這副打扮,所謂上有好下必行效,自己這身打扮想必更中他的心意呢?

就在他走神的工夫,雍正已經打千在地,天地一人,眾人皆拜是國禮,但密嬪畢竟是長輩,他還要按照家禮給密嬪見禮,因為不是太後,只需打千卻不必叩頭。貌似跪的急,身子伏下的剎那,一只手已經抓住了密嬪的小腳,久違之物入手,得償所願,他險些**出聲。

「呀!」

密嬪根本沒想到雍正如此大膽,小叫一聲,整個臉面都漲紅了。

「額娘!」允不滿的看了密嬪一眼,與額娘一並跪地,皇上卻沒有一並叫起,他只能繼續跪著,人在側面,又有寬袍大袖遮擋,他根本看不清雍正動作,只是覺得額娘失禮,心說你還不趕緊讓皇帝哥哥起來,難不成要過過讓皇帝跪拜的「癮」?

「皇帝請起!」密嬪的聲音都在發顫,冒天下之大不韙,不只是說雍正呢也包括她自己!

雍正笑呵呵的起身,自下而上掃過密嬪的全身,感覺他炙熱如實質的眼神刀子樣恨不能剝去衣飾,密嬪更慌了,回身撤步,連跪在地上的兒子都顧不上了,「皇上,午膳早就預備下了,請——」

看眼前的小女人如受驚的小兔子一樣慌張失措,雍正的心里有種異樣的滿足,彎腰把那哥倆拉起來,「兩位弟弟也早餓壞了吧?起來,隨朕一起用膳!」

皇帝的御膳都是溫火膳,就是將所有食物做熟放在蒸籠里溫著,隨傳隨上,一聲吩咐下去,轉眼間便是琳瑯滿目。

葷素咸甜點心,冷熱八路六十三品,更有果鐘八品,以及**、小點心、爐食、包子等小吃東西排列,最中間則是二十多種冷盤,五十六份熱菜,因為魏珠兒早有交代,御膳房的廚子們也賣了力氣,或就菜品原色或控油溫高低,紅橙黃綠青藍紫,一眼看去就忍不住讓人食指大動!

只有五歲的允祿只覺得肚子咕嚕一響,使勁咽了一口吐沫!

「小十六!」允狠狠的瞪了這個不爭氣的兄弟一眼,正打算再教訓卻被雍正攔了一句,「十五弟,饑時吃飯困時眠是人之天性麼,小十六還這麼小,你又何必用那些規矩強求于他?朕記得像他這麼大的時候,還曾去御膳房偷點心呢!」

轉頭看看犯了何錯卻不自知的允祿,招手從魏珠兒手里接過熱毛巾,細心的為他擦淨了臉面,看著這位小弟的憨笑自己也笑了,「小十六的資質卻是差了些,咱們這些做哥哥的更該體諒,孰不知,生在帝王家,這未嘗不是福氣呢!」

一路牽著允祿的小手坐在主位上,又道︰「朕記得東坡居士曾有一首《洗兒戲做》,說︰人皆養子盼其聰,我被聰明誤一生,我願我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密嬪不知道雍正想到了什麼,卻听出了他語調中的淡淡的悲涼意味,再想他適才為小十六擦臉的一幕,一個念頭無端的浮上腦海,就算皇上也不曾做過這樣的事吧?

不知不覺中,堅若金石的心有了一絲裂痕!

恍然間,又听雍正道︰「朕記得莊親王膝下無後,有意讓十六弟過繼給他,不知太妃意下如何——」

「啊!」

密嬪一下怔在了當場,過繼對母親來講是生離不假,但以允祿的資質,也只能盼著他無災無難,能恩封個郡王就算天幸,但每代遞減,最後也剩下黃帶子的虛榮。而莊親王作為朝廷的鐵帽子親王,卻世代恩寵不衰,她哪里還有反對的理由!

屈膝而跪,「聖祖大行,長兄如父,一切但請皇帝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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