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薛紹這話,太平公主先是呆愣了片刻,然後就慢慢的把臉仰了起來看向了屋頂,喃喃的道︰「瘋了,真是瘋了!」
然後,她的眼淚就流下來了。
李治給武則天遞了個眼神,武則天起了身來扶住太平公主,「太平,來!」
母女倆離開了正堂走進側廳。太平公主倒是沒有大吵大鬧,只是臨進門時回頭幽幽的看了薛紹一眼。
薛紹看到,她的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失落與悲愴。記得就在不到一時辰之前,自己還信誓旦旦的答應太平公主說不去出征,現在馬上就食言了……罷了,溫柔鄉英雄冢,真要干點大事,非得狠一狠心不可!
「薛紹。」
「臣在!」
李治清咳了幾聲,說道︰「朕知你胸懷壯志報國心切,但也不必如此操之過急。你上任千騎不久,麾下軍隊操練不足也沒有作戰的經驗,再加上人馬不夠事起倉促,這一仗如果派你去,將會有很大風險。」
「陛下,臣不這麼認為。」薛紹果斷答道。
李治略一皺眉,「說一說,你的想法。」
「臣認為,臣就算只率本部千騎八百人前去平叛,也必能得勝。」薛紹拱手,正色道,「臣的理由,有三!」
「說。」
「其一,王師以正討逆,軍心必然旺盛賊軍勢必惶恐。綏州百姓雖一時之間被賊軍yin威裹挾,但只要王師一到,百姓必然投誠歸順。」薛紹說道,「臣只帶八百千騎前去,但綏州一帶的大唐子民都會是我們的盟軍!人心所向即是大勢所驅,我軍必勝!」
李治滿意的點了點頭,「說下去。」
「其二,兵不在多,在于運用得法。」薛紹說道,「臣雖不才,已師從裴公學習兵法,參與北伐也曾大小數戰並盡皆得勝,並非只會紙上談兵。臣能憑借百人新軍就端了突厥人的黑沙牙帳,如今親率王師正兵討逆,更有玉冠將軍薛楚玉與足智多謀的郭元振以及老道持重的蕭至忠為輔翼,面對一群裝神弄鬼的雜胡野匪烏合之眾,蔫有不勝之理?臣並非是輕敵傲慢,而是臣確有必勝之把握!!」
李治再點頭,「其三呢?」
「其三,臣麾下的八百衛士雖然未經戰陣,但個個都是精銳之士,有如初生虎狼。是虎狼,就總會有親自捕食的第一次。在此之前,或許會有人把狼視為犬,把虎看作貓。但虎狼就是虎狼,天生就是要吃肉喝血的!」薛紹重重一抱拳,「陛下,我做了千騎八百衛士的統帥,就一定會為他們八百人的性命負責。同時,臣也敢于把自己的性命交托給這八百兄弟!臣對他們有信心,他們一定會是這天底下最精銳的猛士,他們必能所向披靡天下無雙!——他們現在唯一缺的,就是用實戰來磨煉自己與證明自己的機會!」
「薛紹,朕知道你的勇氣與信心了。但是……」李治雙眉緊鎖,壓低了一點聲音,「你知道,這八百千騎耗費了朕多少的心血、時間和軍費嗎?朕若答應了你,哪怕你凱旋而歸,能保證他們八百人一個不少的全回來嗎?……哪怕是少了一個,那也是無法彌補的損失啊!」
薛紹表情一滯,愕然!……李治啊李治,你養這麼一群兵,難道只是把它們當作花瓶擺設來充門面的嗎?當兵的不打仗,不如吃屎去算了!
「朕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你是跟隨裴行儉遠征鑾戰出身的將領,你們忠心體國用兵如神,錚錚鐵骨熱血激昂,令朕感佩。」李治說道,「但是御林軍的事情,和野戰遠征軍是兩回事。你懂麼?」
薛紹眨了眨眼楮心中細細一思索,仿佛是明白了一點——李治病體沉重指望著平穩過渡、順利交班,他現在最渴望的就是身邊能夠多攢一點實力和資本做為保障,于是他不惜花費重金來收買羽林軍與千騎的人心。同時,他最害怕的當然也就是已經擁有的實力和資本,突然流失。
如果流失,他恐怕再沒有機會去籌措這樣的一筆資本了!歸根到底,李治認為自己沒時間了,他賭不起也更加輸不起了!
「陛下,千騎需要打磨。征討白鐵余,是一次非常難得的實戰機會。」薛紹說道,「現在的千騎雖然走出去好看,但臣認為,至少目前而言他們還不配稱之為真正的軍隊,因為他們沒殺過人、沒見過血、沒有經歷過大風大浪與戰爭的洗禮。這樣的一群人,是無法肩挑重任力挽狂瀾的。陛下花費了這麼多的人力財力與時間精力來打造的千騎,難道只是寄望于他們充當擺設,或者僅僅是起到一點威攝的作用嗎?」
這一席話,可算是說到李治的心坎里去了。他現在最擔心的,就是自己死後發生政變或是兵變。一但出現在這樣的情況,就只有軍隊能夠力挽狂瀾。但如果是一支中看不中用只能嚇唬人的軍隊,顯然是無法辦到這一點的!
「那……萬一有了重大的折損,如何是好?」李治眉頭緊皺,左右為難。
「陛下可曾听說過,打鐵的故事?」薛紹說道。
「如何說?」
薛紹說道︰「鐵匠想要打制精鐵,會要將一塊頑鐵反復的粹煉和敲打,期間火星四射、碎塊片片掉落。一塊上百斤的鐵打到最後,可能只剩三四十斤,甚至更少。但是那最後剩下的,才是真正堪用的鐵精;此前被打磨掉的,只是殘次廢品而已——軍隊也是一樣的需要粹煉!一支百戰余生的鋼鐵之師,遠勝于十倍于己的烏合之眾!」
李治略略一眯眼,好像听清楚了薛紹的話中之意——千騎還是不成熟的半成品,需要經過實戰的打磨才能肩挑重任!
「告訴朕,你能不能既打贏這一次場,又保證千騎的人精不發生大幅度的銳減?最好是,把八百衛士變成八百精銳?」李治仿佛是妥協了,但他也很貪心!
薛紹卻是笑了,「陛下,臣不僅能達到你的要求,還能讓千騎的隊伍更加壯大和威武!」
「如何做到?」李治好奇的問。
薛紹便將心中預謀已久的想法說給了李治來听——從野戰軍當中征招百戰余生的軍士戰官或是平民勛官,進入千騎!
李治听了以後,當場就皺起了眉頭︰「朕的御前禁軍,豈能用平民?」
「陛下若要派上實用,此為上上之策!」薛紹小聲說道,「軍士戰官是以戰爭為生並且百戰余生的沙場老兵,平民勛官更是立過軍功的戰場英雄,沒人比他們更會打仗,也沒人比他們更加服從軍令易于管教。相反,官宦人家出身的御林軍衛士雖然身份高貴儀表出眾還能識文斷字、知曉禮儀,但他們也同樣有著眼高手低、害怕吃苦、愛命惜死、貪圖享受的壞毛病,養他們也遠比養平民禁軍要貴得多!——簡而言之,陛下如果只是需要一支衣冠楚楚的儀仗衛隊,臣絕不會獻上此計。如果陛下是真的需要一支招之即來、來之能戰、戰之能勝的精銳虎狼之師,那陛下不妨考慮一下臣的諫言!」
李治若有所思的緩緩點頭,「你的話,朕記下了。朕會仔細考慮的!」
「臣再次肯求陛下,準許臣的請戰!」薛紹再次拜倒下來。
「 ……」
李治仿佛是在長長的吸氣,憂心忡忡的道︰「八百人?……八百人哪!」
薛紹真想跳起來狠狠的掐幾下李治的脖子,並且對他大吼——你丫能不能像個男人一樣果斷一點?能不能像個真正的帝王那樣有一點膽略和霸氣?!
「陛下!」
突然一聲呼喊,武則天來了。
「唔,天後來了。」李治有點漫不經心,「坐吧!」
武則天走了過來卻沒有坐下,而是正兒八經的對著李治鄭重一拜︰「陛下,臣妾以為,薛紹之請,可準!」
「哦?」李治頗感意外,「天後的意思是,準他率領八百千騎去征討白鐵余?」
「御林軍只派八百人,但綏州附近不是還有軍鎮軍府嗎?」武則天說道,「離綏州不遠,就有夏州都督王方翼所率領的戍衛大軍。何不召他輔佐薛紹,一同前往平叛?」
「什麼?」李治有點愕然,「讓王方翼,輔佐薛紹嗎?!」
薛紹也有點意外,王方翼何許人?那是和程務挺齊名的人物、是大唐在西域的一道屏障和一根頂梁大柱!
「這有何不可呢,陛下?」武則天說道,「白鐵余叛亂稱帝,必須有朝廷派的名將督戰、王師征討方能彰顯陛下的炎炎君威。誠然王方翼是沙場老將、軍隊元宿,但薛紹是北衙禁軍的大將,是陛下的親外甥和太平公主的駙馬。以薛紹的身份和地位,讓王方翼輔佐于他,正能體現陛下對王方翼的信任與器重!」
薛紹听出來了,武則天的意思是讓王方翼去搞定白失余,我薛紹只要去綏州打一趟醬油厲練一下即可,到最後照樣不會少了我的軍功!……古往今來,類似的事情屢見不鮮!
李治哪能不明白武則天的意思,但他仍是眨巴著眼楮琢磨了一陣,說道︰「太平的意思呢?」
「陛下,此乃軍國之事,何需動問太平?」武則天一句話就頂了回去。
李治差點被噎死,臉皮都抽搐了幾下。
這時,太平公主走出來了。她面無表情也沒有去看薛紹,只是靜靜的走到李治的面前拜倒下來,「陛下,駙馬若在家中,兒臣自會狠狠管他;但若他到了朝中軍中,那他就是二聖的臣子與大唐的將軍……兒臣,無權干涉!」
李治悠長的嘆息了一聲,「薛紹,朕準了!」
「謝陛下!」薛紹正拜。
太平公主慢慢的站了起來走到薛紹的身邊,靜靜的看著他,「我恨你!……望你,盼你,早日凱旋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