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鬼記 毀了一盞陰陽通景燈 04

作者 ︰ 潘小純

我正在困惑時,突然,墳頭上幾乎所有泥土像**爆炸一樣,向四面飛散,老鬼曹跟著炸飛出來的泥土一起破墳而出,向空中飛去,飛了很短一段距離,開始向下面回落,飛上去很快,但落下來卻要慢了許多,等他落在地上,在離我面前有四、五米遠的地方,凌空拉起了一道雪白雪白的光,此光先是向四面擴展,沒多久,便停止擴展,在原處形成一個光的面,這個光的面跟剛才在我身上出現的白顏se不同,跟銀se接近,它這時在我面前架起了一面白銀一般的大鏡子,我與老鬼曹幾乎在同一時間里都想到了那件事,我們兩人同時朝對方說,你白還是我白?嘿,現在我與老鬼曹都站在這面鏡子前照起了自己的形象。яя

我從鏡子里看出,我這會兒是全身皆白,特別是我的臉和頭發,更是白得比雪還厲害。

但沒過多久,光的鏡子就消失了,等光鏡一消失,老鬼曹好像一下子感到了疼痛,他在地上猛烈跺起腳來,腰也彎著,嘴里高喊,疼,疼,疼死我了。

知道了,我到這會兒還緊緊拽著老鬼曹的眼珠子和那條神經,我身體白不白的,先放一放,我帶著興奮的哭腔對老鬼曹說,誰叫你不肯出來見我的?我有事要與你商量,這事要是商量通了,對你真是有無數好處的。

疼,疼,潘先生,求你快快放手,你抓著我身上這件東西,疼死我了。

不放,放了,你還會從墳頭里出來嗎?還會听我說話嗎?不放,頂多我輕一點抓住你這件東西。說著,我真就把手松了一圈。

老鬼曹的疼痛感有所減輕,潘先生,現在是大白天,我不能出墳頭的,出來了,被王母娘娘知道,是要被罵的。

我听後一驚,說,你們做鬼的都歸她管?

老鬼曹也是一驚,細想,是自己疼得太厲害,把話說錯了,不是,不是,不是王母娘娘管我們,是閻王爺管我們。

這就對了,我說,你歸閻王爺管,我歸我們的領導管。

老鬼曹低頭看地下,他是想找地方坐下。

我一手抓著老鬼曹的眼珠子,一手牽著眼珠子後面的神經,就像帶著一條狗上街玩一樣,我把老鬼曹領到一塊青石旁,我先坐在青石上,再讓老鬼曹跟我一起坐在青石上。

兩人坐下。

我側目看,老鬼曹從上到下,全身沒一處地方是不缺水的,外面皮膚,里面骨骼,都顯得干枯,不僅干枯,而且看來很脆,極易被外力踫斷,我再伸鼻子聞了聞,嘿,一身的泥土腐爛味。

是這樣,我被閻王爺管著,你被你們的領導管著,是這樣。

是這樣,我們兩人都是苦命人。

沒什麼苦的,應該就是這樣。

我說,不是這樣,是一樣。

什麼?老鬼曹問。

我說,是一樣。

老鬼曹突然笑起來,說,是一樣,是一樣,我頭頂上的閻王爺就是你頭頂上的領導,你頭頂上的領導也是我頭頂上的閻王爺。

哈哈哈。我笑。

我在笑的時候發現,剛才老鬼曹破墳而出,墳頭上所有泥土都被炸飛了,現在再看,墳頭還是原來的樣子,不光墳頭上的泥土在那兒,墳頭石碑也在,石碑是一塊青石,跟我們這會兒底下的石頭是同一種石料。

對了,我的手呢?我的大腿呢?我手上、腿上的皮膚呢?我的臉、我的頭發呢?是白,還是不白?

你白還是我白?老鬼曹又這樣問我。

我看老鬼曹,他是不白,一點不白,他全身顏se有點泛灰,有點泛黑,有的地方夾雜著半紅半粉的顏se,骨頭呢,有點發紫,但全身各部仍然顯得干枯,皮膚全都皺縮著,骨頭縮得很短。我去把老鬼曹的腳底心翻起來看,白,腳底心白,跟我剛才一樣。

你白還是我白?老鬼曹又問我。

你不會自己看呵?對了,我也可以看的,我忘了我自己也是可以看的,我迅速朝自己手上看去,在看之前,心里慌得很,一看,不白,不白了,我居然又不白了,又和以前一樣,不白了,我恢復了,成了一個大活人,我把我的手、腿、肚皮,還有頭發都看了一遍,不白,什麼地方都不白,都正常,都有血se在我身上各處反映出來。

我……我……我想回墳頭里去。

干嗎呢?我對老鬼曹說,坐在這兒聊聊天麼。

現在是大白天,作為鬼,我不能長時間與你潘先生呆在一起,閻王爺要懲罰我的。

你怕什麼?你身上又沒錢,閻王爺要懲罰你,拿什麼手段來懲罰?他也沒法子呵,你不像我,我們領導要懲罰我,第一個選擇就是扣錢,我有錢哪,我一旦有了錢,就有了後怕,怕被領導扣錢,我苦哪。

沒錢一身輕。老鬼曹說。

什麼呀?是沒官一身輕。我說。

什麼呀?你說錯了,不是沒官一身輕,是無官一身輕。

你懂什麼?你在yin間呆了這麼長時間,世上之事你不懂,也是無官一身輕,也是沒官一身輕,「無官輕」是說做官的人自己一身輕,「沒官輕」是說在老百姓上面沒有官管著,老百姓因此一身輕,不一樣的,兩回事。

老鬼曹不言語,隔一會兒,才說,這倒是,這倒是,我要回去了,再在這兒呆著,要出大事的,潘先生可以在夜里來看我,潘先生可以乘著天上星月之光照耀,來這座樹林與我……

不成,我要帶你去我的家鄉,你看你,在這兒死,在這兒葬,在這兒受苦,你看你,全身上下都成了一具干尸了,不好看,不風光,沒理想,不能出來見人。

瘦骨嶙峋。

我听老鬼曹這樣說,心里有氣,手上無意間便用力握了握。

痛,痛呵,老鬼曹叫起來,說,你約我出來,我已經出來了,你就別再抓住我身上這件東西了,我是見你為我寫了祭文,我要親眼看一看祭文,才伸眼珠子出來的,你倒好,把我的眼珠子抓住不肯放,你手里抓著我的眼珠子,抓著眼珠子上的神經,就像牽著什麼東西在兜圈子似的。

我听他說到了圈子,對了,我要移動他的魂魄,是要用到那個圈子的。

我湊近老鬼曹兩只眼楮看,一只眼楮在,另一只眼楮不在,眼眶是空的,我朝空的眼眶里看,里面沒有一絲肉,里面是空空的一個窟窿,在窟窿深處有一個褐se的面,像牆壁一樣,後來我明白了,那是老鬼曹腦殼骨的反面,正面朝外,反面在腦袋里面豎著,真慘,沒一點肉。

老鬼曹听我說了「沒一點肉」,苦笑,說,早就爛掉了。

眼楮呢?它們怎麼沒爛掉?我問。

我要看你寫的祭文。

沒頭沒腦。

我要用沒爛掉的兩只眼楮看你為我寫下的祭文,什麼沒頭沒腦?

我說,我放了你的眼珠子,你不會溜走嗎?

老鬼曹說,你真想把我帶到你的家鄉去?

真想。

你在那兒為我安排下墳墓了?

沒有。

老鬼曹發狠似的說,這怎麼弄?

我正在想著老鬼曹去我家鄉以後的事。

你準備怎麼弄?

我在想事,想得很具體。

你要怎麼弄我?

我已經把那件事想得差不多了。

你放了我的眼珠子,放了眼珠子後面的神經,我被你拉得痛死了。

我頓了頓,對老鬼曹說,在我家鄉姑蘇城外西南方向有一個湖,我們叫它石湖,分大石湖、小石湖。

湖就湖了,還要有大小之分,煩。老鬼曹說。

我說,這就是我們江南人的xing格,凡事都喜歡彎彎繞,我想把你的魂魄放在石湖里,你已經旱了幾百年,這回要讓湖水潤潤你了。

老鬼曹听得嘴巴張得巨大,沒法說話。

我說,我想把你沉入石湖底,讓你由一個旱鬼變成一個水鬼,讓你徹底翻身。

老鬼曹突然對我唱了一句,翻身農奴把歌唱。

我說,也是。

(這麼說,又感覺不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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