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過得卻是很快,當趙樞自奉先殿中走出,他深深吸了口氣,在這般陰暗的大殿中待了三日,任誰都會有些氣悶.說實話,若非懷里揣著得自蟠龍棍的絲帛,還有那趙桓每日送飯都能與他聊上幾句,他早就呆不住了。
便是這般,他依舊很是不爽。以他前世的記憶力,想背下絲帛上的東西,怎地也需一日,可此次卻只花了半個時辰。雖不能說是過目不忘,卻也是記憶力非凡,讓他本就難以消磨的時間更多了些。
「參見殿下…」小卓子早就等在殿外,見趙樞出來,連忙迎上去行禮。
「是你啊…」看著小卓子,趙樞突地有種刑滿釋放的感覺,他不由搖頭道︰「又不是認不得路,何必來接?」
「殿下,是太子命我來的…」小卓子道︰「王皇後明日便要出殯,太子命我為你盥洗。官家下旨,允你為王皇後扶棺…」
「甚麼?」趙樞臉上露出一絲驚訝,他並非皇後所出,根本沒資格扶棺,這不僅僅是破格,更是殊榮。他疑惑的問道︰「官家怎會下這般旨意?」
「我也不知,前日夜里,官家突地下旨,便是太子也有些驚詫…」小卓子笑道︰「殿下,奴婢進宮快十年了,除了三殿下,還沒見官家如此關心過誰,看來官家對你甚是喜愛…」
「我一個傻子,他喜歡個甚?」趙樞搖了搖頭,在他想來,趙佶這麼做,定是想彌補心中的愧疚,卻忘了他還是趙佶的兒子。
常言道︰無仇不成父子。
可父子之間的矛盾,常常是由父親主動退縮而解決,除非那父親是個倔強死板的人。趙佶重情,見到兒子心中有恨,自不會放任不管,便用他的方式來消除趙樞心中的恨,而扶棺則是他能做的第一件事。
「殿下此言謬矣…」小卓子不服的爭辯道︰「自殿下落水醒來,其聰慧已不下于三皇子。若殿下是傻子,天下哪還有聰明人…」
「休將我捧得如此之高,須知捧得高摔得重,我本是個傻子,最好天下人都將我當作傻子…」趙樞笑著回了句,便往慈元殿方向走去。
「若誰把你當傻子,他才是真傻子!」小卓子愣了半晌,才喃喃嘟囔了一句,卻是不敢讓趙樞听見。
「做甚麼呢?還不快點跟上!」走了幾步,發現小卓子沒有跟上,趙樞回頭招呼了一聲,小卓子連忙趕了上來。
回到偏殿,趙樞突地覺得此地是這般親切,若沒有掛著白布,便更好了。在小卓子的伺候下沐浴盥洗完畢,他卻拒絕換上那代表皇室的金冠、團龍袍。更是表示,若沒有其他衣服,他寧可穿著白衣去給王皇後送葬。
正僵持間,一個小黃門趁眾人不注意溜出殿去,又溜了回來,小卓子便不知在何處找了套常服給他換上,同時還穿上了如同趙桓一般的麻布孝衣。穿戴整齊後,趙樞來到了正殿,跪在趙桓身邊。兄弟倆便是這般默然無語的跪在那里,一跪卻是一夜。
第二日清晨,天還未亮,送葬的隊伍已然就緒。在楊戩的指揮下,按照禮儀將王皇後的棺槨送入裕陵,並宣讀聖旨,冊立謚號。兩兄弟一路上失魂落魄,連聖旨說些甚麼也未曾听見,只是看著關閉的墓門默然垂淚,令人心酸不已。
待回到宮中,天色已然擦黑,卻得到宣召,命二人往延福宮听旨。二人無奈,只得放下心中悲傷,往延福宮而去。
……
延福宮中,趙佶高坐首位,十來個大臣分兩列而立。兄弟二人進入殿內,見到如此排場,不由十分疑惑。行完禮,趙桓拉著趙樞站到了趙佶身邊,只是看著殿內眾人,並不說話。
「既是都到齊了,便開始吧…」趙佶淡淡的吩咐了一句,便見楊戩捧著兩卷黃絹站到階下,卻是兩道聖旨。
楊戩打開第一卷聖旨讀道︰「宋大觀二年三月,皇帝詔曰︰茲有皇五子趙樞,為人至誠,恪守孝道,除其肅王、檢校太尉之職,以彰其德,欽此!」
听得這道聖旨,眾人皆驚詫不已,可皇帝加封自己的兒子,眾人倒也不好反對。在大宋,無論是肅王還是檢校太尉,皆是只拿俸祿不管事的,這皇帝要給自己兒子零花錢,眾人更不好反對。
「五郎,還不領旨謝恩?」見趙樞愣在那里,趙桓趕緊拉了拉他。
趙樞連忙躬身道︰「多謝官家…」
「平身吧…」趙佶見狀不由在心里嘆道︰「看來五郎對我還是頗具怨念,至今都不肯叫聲爹爹…」
看到趙佶臉上的失落,趙樞心中也不是滋味,可讓他喚趙佶做爹爹,他又實是叫不出口,只得將腦袋低下,裝作不曾看到。此時,楊戩又打開了第二道聖旨,卻是為他解了尷尬。
「宋大觀二年三月,皇帝詔曰︰先皇後大行,中宮鳳位空懸。天下不可無君,內宮亦不可無主。茲有貴妃鄭氏,肅雍德茂,溫懿恭淑,有徽柔之質,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靜正垂儀。皇後之尊,與朕同體,承宗廟,母天下,豈易哉!唯鄭氏德冠口,乃可當之,今朕親授金冊鳳印,冊後,為六宮之主,欽此!」
楊戩將這聖旨讀完,延福宮中立時亂了起來。眾臣多數以為趙佶會冊立王貴妃為後,誰料鄭妃竟後來居上,這讓那些支持王貴妃的臣子情何以堪。
此時,一個白淨面皮,鳳眼黛眉,頗為俊秀的中年男子站出來道︰「官家,王貴妃亦頗具才德,又有子嗣。其子趙楷雖年幼,卻身具文氣,而鄭貴妃卻膝下無子。官家何以立鄭貴妃為後?」
「哼!」趙佶冷笑道︰「爾等都知王貴妃有子,若立她為後,朕是否還要換太子?爾等欲置太子于何地?」
中年男子卻是躬身道︰「官家,冊立皇後與太子何干?若太子有德,誰也奈何不得他,若太子無德,冊立王貴妃豈不是更好?母憑子貴,那鄭貴妃無子,便是有德,又何以為皇後?」
「這位大人此言差矣…」趙樞冷笑道︰「若照大人所言,嫡庶不分,玄武門之禍不遠矣!再者,我兄長已拜鄭貴妃為母,鄭貴妃又何謂無子?其子為太子,其母為皇後,豈非正合禮儀?難道這位大人對官家如此合理的安排尚有異議?」
「這…」眾人愣住了,誰也沒想到趙桓會拜鄭貴妃為母,便拿眼楮瞅著趙佶。在眾臣心中,年幼的太子自不會有這等心機,必是趙佶授意。孰不知,趙佶也頗為難受,這可不是他教的。
「爾等還有異議麼?若無異議,便散了吧…」趙佶掃了趙樞一眼,再看著啞口無言的眾臣,心中頗不平靜,他暗自忖度道︰若太子也有這般心計,我便無憂也…
眾臣見大事已定,雖有人不甘,卻也無可奈何。皇帝連旨意都下了,誰還會去硬抗?趙佶麾下多是阿諛拍馬之徒,與皇帝對著干卻不是長項。至于那些敢與皇帝對著干的人,多是太子的支持者,至少在太子無過之前,他們不會想著換太子。
待眾臣走後,趙樞也想隨著離開,卻不想被趙佶叫住了。
「五郎,王皇後已然去了,你今後有何打算?」趙佶絕口不提趙樞使計的事,只是滿臉微笑的看著他。
「無甚,還請官家示下…」趙樞卻不接這茬,硬生生的回了句。
趙佶臉上笑容一滯,繼而笑道︰「我听大郎說,你想出宮尋師習武?」
「正是!」趙樞問道︰「不知官家應允否?」
趙佶苦笑道︰「這宮中侍衛皆是一等一好手,你又何苦去宮外尋找?且不說尋不尋得著,這白龍魚服便是一樁險事,你乃千金之子,何苦非冒那個險?再者說,大宋以文治天下,你是皇子,習武也僅是強身健體而已,又何必吃那般苦…」
「官家此言差矣!」趙樞笑道︰「我欲習武,是為了哥哥,也為了申自家之志,實不想在百年後,史官筆下只記得一句︰大宋五皇子樞,碌碌無為,含恨而終!」
「這又何從說起!」趙佶蹙眉問道︰「區區一個武人又能做甚麼大事?」
「自是做得大事!」趙樞堅定的說道︰「官家莫非以為,習武之人便是莽夫不成?須知這世上也有許多名將乃文武雙全之人。我欲學著,非區區武藝小道,乃萬人敵之術。我大宋歷朝皆為西夏、遼人所苦,何也?非是無良將,卻是良將不受信任所致。待我學成歸來,再到邊境歷練幾年。若戰爭再起,以我為帥,領精兵猛將以擊之,我大宋將不受外侮所侵…」
趙樞所言慷慨激昂,卻讓趙佶心馳神往。或許南宋諸帝已無雄心壯志,然北宋諸皇無時無刻不想著收復幽雲,以完成祖先未竟之事業。看著傲然而立的兒子,趙佶心中感慨萬千,想著這是自己的兒子,又自豪無比。有子如此,夫復何求?此時此刻,他突地明白了曹操當年初見孫權的心情。生子當如孫仲謀,他比曹操何其幸運。這讓他看重的孩子,是他的親生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