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心疼地把女兒摟進懷里，她倒不懷疑這法子是房先生想出來的。房先生雖是舉人出身，好歹也相識了幾年，宋氏深知他並不擅長籌謀這些事。
「咱們開出的條件如此優厚，只怕再無二家。縱然其他人想插手，也沒那麼容易。除非開出比咱們更好的條件，但……」
有幾個人會這麼做呢？這畢竟是迫不得已。
但仔細想想，溫書錦這法子不但好，簡直太好了。即便她這個母親真的沒有，宋家那邊若有人見財起意，也不能明目張膽地來。從背後入手的話，就要從那些掌櫃、莊頭下手。
而他們開出如此好的條件，那些掌櫃、莊頭自會想法子自保，如此便與兒女一條心。當然，這也不是長久之計，那些掌櫃、莊頭有錢之後，一定還會有別的想法。可到了那個時候，女兒和兒子也漸漸大了。
宋氏的心思活絡起來，道︰「那就以十年為限。」
她話音剛落，又遲疑道︰「這法子雖好，卻讓錦兒和銘哥身處險境……」一旦兩個孩子出了意外，又當如何呢？
房先生立馬就道︰「因此，就得夫人好好想想，選出一個能拿事的長輩來。咱們府上還有好些現銀可使，前些日子，我走訪了一些經濟。用這些現銀置辦田產地產，也效仿之前的法子，統共交給一人打理。」
其中的油水可想而知，常言皇帝還有幾門窮親戚，宋家門第雖高，顯赫的也不過那一門罷了。
房先生走南闖北也算是有些見識，這些豪門大戶，也不見得家家都富貴。只是，讓這人與那些掌櫃、莊頭平起平坐卻有些不大好。
房先生猶豫地看了一眼溫書錦。
溫書錦自然明白房先生的憂慮，不過宋氏雖病得厲害，思路還是清晰的。她很快就想到了人選︰「先生不必擔心，就照著這個法子寫契書，恰好江南的掌櫃們沒幾日就要到了。」
她顯得有些急切，忍不住一再叮囑房先生︰「這件事要盡快辦妥，越快越好。」
溫書錦知道母親是個雷厲風行果斷的性子，她認可了某件事某個人，就會堅持到底。
就好比她嫁給父親，最開始她懷有抵觸，堂堂平陽公府嫡女卻許配給了商人之後。但新婚三日後，她便認可了父親。從此一心一意為父親周全，她想念父親時，時常重復同一句話︰「雖然你們的爹棄我先去，但我沒後悔嫁給他。」
這份堅持，讓她在父親病逝後，頂著巨大的悲痛生了銘哥，留下溫家的香火繼承人。
溫書錦時常在想，這一世她也曾擁有過一個美滿的家庭，在這個身體的記憶深處，她能感覺到當初的幸福。
而不像她的前世，從記事起，父親和母親就開始吵架，或者母親一次又一次的隱忍退讓。然而，父親卻從來沒想過回頭。
房先生退出去之後，宋氏便倚著引枕養神。門上的婆子揣著一張帖子進來稟報︰「尚家打發人來，說一會兒尚夫人要來探望夫人。」
溫家人口單薄，在山東並沒有親戚。而宋氏守寡後，往常有走動的也不怎麼來訪。
溫書錦看了一眼母親，今天母親費了好些神，她剛想著回絕。宋氏忽然坐起來，問稟報的婆子︰「可是揚州尚家？」
婆子並不知道揚州尚家，想了想道︰「說是尚大人回京述職，特意停下來前來探望夫人。」
溫家祖籍在山東聊城，京杭運河恰好要經過聊城。
「那就是了。」宋氏面帶喜色，一疊聲地吩咐雲嬤嬤和木槿，「扶我起來換衣裳梳妝，把窗戶打開，前兒新買的燻香點上。」
雲嬤嬤和木槿很擔心宋氏未必撐得住，遲疑著不動，宋氏就面帶不悅地蹙眉。兩人忙出去叫了其他丫鬟進來服侍，宋氏又盯著溫書錦打量︰「衣裳顏色素了，去換那件嫣紅色的褙子。」
溫書錦隱隱約約明白母親的意圖，她並沒有繼承原主的記憶，不知道有什麼尚家人。但她知道，這是母親的未完成的心願，「娘，我現在穿那樣的顏色不合適。」
她不想母親多費神，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家常服。為了方便照顧弟弟，才穿了容易洗滌款式簡約的衣裳，「我去換一身整潔的來，不失禮于人就好了。」
宋氏愣了愣，又忍不住欣慰地笑起來︰「錦兒總是這麼懂事。」
她點點頭，又吩咐采青好好打理溫書錦的頭發。目送女兒離開，她朝抱著衣裳的雲嬤嬤道︰「我記得尚家有位哥兒比錦兒年長兩三歲，也不知道這一回有沒有跟著來。」
雲嬤嬤年紀大，記性卻還不錯。尚家有三位小少爺，兩位庶出，宋氏提到的自然是唯一的嫡出。
她這才明白了宋氏的心思︰「奴婢也見過一兩回，是個知書達理的好孩子。只是，尚夫人好容易生了這位哥兒，怕是金貴著呢。」
宋氏笑道︰「我心里明白她特意來探望我，必然另有其意。猜得不錯，是想借我與京里我娘家那邊的人說上話。」
她見雲嬤嬤並不樂見的模樣，又道︰「倘或那孩子跟著來了，我總要先看看，我們的錦兒這樣好，說不定那孩子還配不上呢。」
「夫人這樣想就好，姑娘的親事要慢慢挑。」
宋氏淺笑，笑容卻未達眼底。她根本就沒法子替女兒挑了，可她又不放心把女兒的婚事交給娘家人。雲嬤嬤是溫家的老僕，不了解宋家，可宋氏了解。
輕輕嘆了一聲，宋氏強打起精神讓下人服侍著洗臉換衣裳。
溫書錦換衣裳之際，已從乳娘祝媽媽哪里對尚家有了大致的了解。
尚家祖籍揚州，祖上是搖鈴腳夫，太祖在前朝做過太醫院提點，到了大晉朝，也算是書香門第。尚家在揚州並不十分顯赫，統共出了兩位進士，一位同進士出身。也就是今兒要來拜訪的這位尚夫人的丈夫，溫老爺在世上任期間，是尚大人的上級。
因為這層關系，尚夫人以前就經常拜訪宋氏，乃至溫家的下人對尚家也有幾分了解。
溫書錦盯著鏡子里的小姑娘發呆，才八歲就談婚論嫁。她沒仔細過問尚家公子的情形，無論好壞都和她無關，她已經能初步斷定，母親的希望一定會落空。
可想到母親眼底的焦慮和失望，她又十分不忍。她認真地對著穿衣鏡撫平裙擺褶皺，讓采青替她梳了個精神抖擻的發飾。不多時，鏡子里就呈現一個粉雕玉琢精致的小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