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夫人比溫書錦預期還來得快,她收拾妥當,讓祝媽媽、采青陪著才走到院子外幾步,就瞧見雲嬤嬤和李嬤嬤引著一群七八人進了母親的院子。
等她趕到屋里時,尚夫人已經挨著母親在榻上坐下。
尚夫人比母親年長,中等身材,標準的瓜子臉,有種江南女子的婉約特質,看起來柔順又漂亮。三十來歲的樣子,和枯瘦的母親坐在一塊,母親看起來卻比尚夫人還要蒼老。
溫書錦雖然叫宋氏母親,其實宋氏現在還不到三十歲。甚至比她上一世病逝時,還要年輕一兩歲。
溫書錦輕輕咬了咬唇,給臉上添了笑容,得體地朝尚夫人行禮。
尚夫人立即起身,態度和氣,虛扶一把就笑眯眯地朝宋氏道︰「姑娘真是越長越標志了,細算起來不過兩年未見,這要是在別處踫見,只怕我還不敢認。」
母親的臉上不自覺地掛上驕傲的笑容︰「錦兒懂事,我不好這一兩年,也虧得有她,否則還不知會怎麼樣呢!」
「小時候瞧著就是個機靈俊俏的,這也是夫人的福氣。」尚夫人嘆了一聲,一面坐下去一面道,「我就沒夫人這樣的福氣,家里那幾個孩子,竟沒有一個是省心的。」
溫書錦從外面進來,只瞧見兩位面生的媽子,和三四個丫鬟,倒是沒瞧見男孩。這會子在屋里,身邊也只立著一位年紀大穿著打扮體面的嬤嬤。
尚夫人這麼主動把話題引到孩子身上,溫書錦不由抬頭看了尚夫人一眼。
宋氏便趁機問起尚家幾個孩子的情況,尚夫人道︰「個個都不省心,送回老家讓他們祖父教導去了。」
頓了頓又接著道︰「也只夫人從前見過的賢哥帶在身邊,那孩子越大越不听話,來的路上瞧著街上熱鬧,我拗不過他讓幾個小子帶著在街上逛。」
一副寵溺的語氣,讓宋氏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眉︰「若我沒記錯,賢哥如今也快十歲了吧?可進學不曾?」
尚夫人愈發頭疼︰「今年虛歲十一了,也上了兩年學,偏愛一些旁門左道的東西……」
溫書錦覺得尚夫人很不簡單,她似乎預料到宋氏的意思,不等宋氏開口,便把自個兒孩子不足之處點明,且看起來一點兒都不像撒謊的樣子。
正想著,尚夫人把目光落到溫書錦身上,眼神灼熱,笑著從懷里取了個荷包︰「瞧我糊涂,只顧著和夫人說話。這是我一點兒心意,姑娘拿去把玩吧。」
荷包看起來脹鼓鼓的,溫書錦不知道該不該接,她看著母親。尚夫人卻拉著她,硬塞進她手里,趁著這個機會仔細打量溫書錦。
溫書錦被她火熱的目光盯得渾身發毛,更覺尚夫人遠比表面看著精明。她應該是有求與母親,但如果母親先提出來,她拒絕便得罪母親。這番作為,就把拒絕的權利交給母親,的確很會做人。
她暗暗評估一番,索性大大方方道了謝,把沉甸甸的荷包收下。
尚夫人又給身邊的嬤嬤打了眼色,嬤嬤會意屈膝福了福退出去,不多時外頭候著的丫鬟媽子們人手捧著一個錦盒進來,人參、鹿茸等珍貴藥材擺了一桌子。
接下來的話題就圍繞著宋氏的病情,溫書錦安靜地坐在一邊,心里卻琢磨著弟弟大概要睡醒了。
才這麼想著,就瞧見采藍進來稟報︰「銘哥醒了。」
溫書錦起身告退。
「銘哥這兩日染了風寒,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我,連著幾日沒讓他進這屋里來……」
尚夫人立馬露出擔憂︰「可厲害?小孩子最愛頭疼腦熱,只怕要擾著夫人靜養。」
宋氏下意識地笑道︰「有他姐姐照顧呢,我沒福氣,拖著這樣的身子,他也只在我屋里養了半年罷了。」
走出屋里,溫書錦忍不住吐了一口胸膛里的悶氣。尚夫人的伎倆並不算很高明,她能明白,母親也一定看得明白。
前世,溫書錦沒有想過嫁人,雖然在她作為部門經理的時候,情人節收到了玫瑰花。但她知道,不過是下屬討好的伎倆。就算,那送玫瑰花的人一直堅持到她到了總公司,她也不過在收到的時候一笑了之。
生病那一年,她沒有再收到,反而在住院前夕,收到了一張喜帖。溫書錦記得,她當時連一點兒失落的情緒也沒有。
所以她的下屬私底下都稱她為冷血無情的「冰山女王」。
她沒有母親,父親根本不會管她,沒有人逼她相親嫁人,她也沒有覺得做剩女有什麼不好。
這種想法現在還沒轉變過來,更何況,這身子才八歲。大概是想到母親一定會失望,她心里才有些悶。
穿過月亮門是一處不大不小,格局精巧,擁有四間屋子的小院子。銘哥半歲後就讓乳娘帶著住進了小跨院,溫書錦走進來就听見弟弟女乃聲女乃氣地撒嬌聲︰「我要姐姐,我要姐姐……」
銘哥滿了半歲之後,溫書錦就幾乎是跟著住進了小跨院。只是小跨院地方小,又住著服侍的下人,她的東西就沒搬過來。
溫家有錢,也不在乎多養幾個下人,那邊的院子日日有人打掃。溫書錦料理家務就在那邊,有時候宋氏覺得她太累,也會攆她過去睡個安穩覺,倒也不顯得沒人氣。
听到弟弟的聲音,溫書錦嘴角不由揚起柔軟的笑容。女性天生就具備母性情懷,她步伐不由加快。到了屋里,乳娘正哄著銘哥穿衣裳。
銘哥鬧脾氣不肯配合,乳娘急得額頭冒汗,其他丫鬟圍著使出渾身解數也不奏效。見溫書錦進來,不由都松了口氣。
「姑娘可算是來了。」
丫鬟們自動讓開道,銘哥瞧見姐姐,十分委屈地抿著嘴唇。
溫書錦皺眉︰「才剛好些了,又這樣鬧,回頭還要吃又黑又苦澀的藥了。」
她模了模弟弟的額頭,總算沒發燒了,忙拿起衣裳替弟弟穿。銘哥就露出討好的笑,乖乖地讓姐姐給他穿衣服,讓溫書錦也忍俊不禁。
待穿好衣裳,瞧著糯米團子似的弟弟,溫書錦忍不住捏了捏他肉肉的臉蛋︰「人小鬼大。」
銘哥只當是夸贊,咧嘴樂呵呵地笑。溫書錦吩咐采藍將煨在爐上清粥取來,午飯銘哥就沒怎麼吃,雖斷了藥,大夫仍舊囑托忌油葷,要吃些清淡易消化的食物。
偏銘哥最愛大葷食物,不愛這些清清淡淡沒滋沒味的清粥,平常還能哄著多吃蔬菜,生病後就不听哄了。溫書錦前世沒有照顧小孩的經驗,想來中醫大夫也不見得就不及西醫,因此對大夫的話深信不疑。
勸了好一會兒,銘哥才委委屈屈地吃了小半碗。溫書錦不由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面對弟弟她總是連句重話也舍不得說。好在年紀還小,等大些勢必要在教養上多費些功夫了。
眾人的心思都擱在銘哥身上,也沒留意到門口竟站著個人,倒是媽子一聲「二少爺,您怎麼跑來這里了?」的驚呼,才讓眾人知道。
溫書錦抬頭望去,一個半大不小的男孩頓時紅了臉,很是手足無措,他支支吾吾半晌才忙學著大人模樣拱手賠禮道歉︰「听著這邊有人說話,便走進來,不曾料想是姑娘的閨閣,冒犯之處還請諒解。」
溫書錦略思量,便知這男孩定是尚夫人的兒子。瞧著,倒也不像尚夫人嘴里說的那麼不堪,目光炯炯有神,白淨清秀,活月兌月兌小正太一枚。按照時下觀人標準,舉止倒也知書達理。
她一時反倒有些模不透尚夫人的心思,難道,尚夫人還真有結溫家這門親事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