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綰貞掉轉身,沿著後苑碎石子小路走去,深夜和幾個男人在一起,傳出去不妥,她急于離開,也沒辨清方向,在後苑茫無目的走,卻怎麼也轉不出去,她正焦急,突然前面有星星點點的亮光,沈綰貞迎著上去,一串宮燈,越來越近,原來是巡夜的宮人,對面一個宮人提著的宮燈高舉起,照過來,問,「是那一個?」
「詹伯府的,迷路了,請問公公錦華宮怎麼走?」
「原來是宮外的。」那領頭太監知道今兒錦華宮設宴,也不覺得稀奇,這園子里白日都容易迷路,莫說大晚上的。
吩咐兩個小太監︰「你二人送這位夫人去錦華宮。」
沈綰貞隨著那兩個太監出了園子,這皇宮像迷宮一樣,路就是在走兩回她也記不住。
進了錦華宮大門,大殿上梨園子弟正賣力唱念對打,唱的一出戲,沈綰貞听著耳熟,像唱得是《定軍山》。
沈綰貞慶幸回來不算晚,還有夫人小姐陸續也才回來,大概時候久了,坐不住,借著看煙花,出去透透氣,沈綰貞自帷幔後出來,悄悄走到座位上,詹夫人一見她,松了口氣,問︰「你去那里了?方才我還擔心這皇宮你不熟,怕你走迷路了。」
沈綰貞只好說謊道︰「在後苑閑看,這御花園真美。」
太監宮女魚貫上來,每個條幾上擺上幾樣點心,沈綰貞拈了一塊,邊吃邊看熱鬧。
詹夫人正和側旁的人閑話,大殿上梨園子弟哼哼唧唧的唱腔她也沒興趣听,周圍也沒有熟識的人,她眼光注意到斜對面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身上,那姑娘神情傲嬌,美艷高貴,不與左右交談,也不用身前桌上的點心,殿上的閨閣女子若論樣貌當屬她為最,詹夫人說話累了,沈綰貞遞上一盅溫熱的茶水,趁機問道︰「母親,對面那美貌女子是誰家的?」
詹夫人看了看,「你說徐姑娘,她是兵部尚書府嫡長女。」
這時,徐姑娘往她這廂瞅了一眼,沈綰貞微笑點點頭,徐姑娘微微頷首,牽了牽唇角,眼風即掃向上座的郭太後,郭太後擺手招呼她,徐姑娘帶著得體的微笑,款款上前,行禮下去,郭太後拉著她的手和藹可親地說著什麼,徐姑娘端莊嫻雅,臉上笑得恰到好處。
詹夫人悄悄道︰「太後有意納徐氏女為安王妃,兩側妃人選也已定下,單等今春選秀女,一並安陽王冊妃。」
沈綰貞想起那人,一正妃二側妃,一次竟納三女,享齊人之福。
皇宮南路,繡里,成王和九殿下,磨著曹太妃,曹太妃素性喜靜,錦華宮太後賜宴,她只打了轉,就托故回宮,被兩個小王爺纏磨,無可奈何道︰「你們讓我召詹夫人來見,這大晚上的,詹夫人正吃酒,找人說什麼?」
曹太妃和詹家是遠親,詹伯爺的祖上和曹太妃的祖上是表親,曹太妃的祖母是詹伯爺遠房表姑祖母,繞了個大圈,勉強拉扯上關系。
但曹太妃和詹夫人甚是投緣,不說親戚關系,詹夫人每每進宮,都去繡和曹太妃聊會子閑天。
這幾個調皮猴精的小王爺自然知道這層關系,好說歹說,讓曹太妃派人請詹夫人過來。
曹太妃被倆人纏磨不過,只好按他們的意思著太監去錦華殿請詹夫人過來。
一再告誡說,「不許出ど蛾子,若敢耍戲本宮,本宮可不輕饒。」
曹太妃性情溫和,沒一兒半女,也就沒有紛爭,因此,宮里人緣不錯,郭太後還是皇後之時,就走得很近,算做郭太後的親信之人,因此,皇帝登基,封為太妃,在繡頤養天年。
詹夫人吃了幾杯酒,聊興正濃,一個小太監匆匆走來,伏在她耳邊,「曹太妃娘娘有請夫人過去。」
詹夫人也不意外,想曹太妃也是有陣子沒見,倒該進宮問個安,就趁著今兒進宮,也便宜,就起身,想起沈綰貞,叮囑道︰「等我回來,你先在這里玩。」
沈綰貞听見曹太妃請,也不疑心,笑著道︰「母親不用惦記,我又不是三歲孩童,出不了事的,何況皇宮戒備森嚴,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進出。」
詹夫人放心走了。
沈綰貞邊吃著茶點邊看熱鬧,
過了一炷香功夫,大殿上一個宮娥撫琴低唱,歌喉婉轉,繞梁不去,唱得很有味道,沈綰貞被她歌聲吸引。
正聚精會神听,身旁突然有人悄聲道︰「詹少夫人是嗎?」
沈綰貞抬頭看一個太監,弓著身子,像是匆匆趕來,手放在額上抹汗,沈綰貞看看他,認出來,這小太監正是才叫走婆母的,點點頭,「是。」
「奴才是曹太妃娘娘宮中的,詹夫人方才不知吃了什麼東西不對路,肚月復不舒服,想回去,在曹太妃娘娘宮中等少夫人,讓少夫人趕緊過去。」
沈綰貞知道這小太監是曹太妃宮里的,就也不疑,心里惦記婆母,不及細想,忙忙跟了他出去,那小太監在前,沈綰貞在後,朝南走去。
沿著長長的甬道,疾走,七彎八拐,沈綰貞腳底板有點生疼,問︰「還有多遠?」
「說話就到了。」那太監答話,腳步卻不停頓,前面引著左拐進了上林苑,綰貞跟進去發現,上林苑古樹參天,夏季倒是極好的遮陰納涼去處,可冬天大晚上的,就有點陰森可怖,這太監提著羊角琉璃宮燈,在黑暗中一晃一晃的,沈綰貞徒增恐怖。
拐過一座假山旁一條羊腸小路,宮燈光亮突然沒了,疏淡的月色透過頭頂的古樹縫隙,斑駁地照在青石板路上,碎碎的一地,樹影搖晃,更加可怖。
沈綰貞心提到嗓子眼,輕輕叫了聲︰「公公,公公。」
無人應答,也沒有腳步聲,那小太監消失在黑暗中,沒了影蹤。
上林苑內可怕地寂靜,只有風聲吹動枯樹枝發出人的響動,沈綰貞四周看看,遠處漆黑一片,沈綰貞屏住呼吸,不敢發出一點聲響,生怕引來什麼東西。
來時的路被夜色淹沒,她往前看,黑洞洞,正左右為難,是往哪里走,往回走,她望著漆黑的一片,沒有勇氣,更兼著這苑小徑縱橫交錯,早辨不清來時的路,一時她不知往哪里走是好。
正這時,突然,傳來一聲叫,似狼嗥,由遠而近,像是自上空傳來,沈綰貞驚恐抬頭望,頭頂古樹參天,遮擋住月色,黑幽幽的。
緊接著,又一聲嘶嗥,似乎就在頭頂、四周,緊跟著一聲接一聲嗥叫,沈綰貞恍然置身狼窩之中,漆黑的暗夜,四周仿佛是無數只綠幽幽發著光的眼楮,在暗處盯著她,隨時準備撲上來,把她撕碎。
沈綰貞渾身發顫,想跑卻腿發軟,一步挪動不了,頭皮發麻,心跳到嗓子眼,精神極度緊張,終于在一聲聲恐懼的嘶嗥聲中,兩眼一翻,軟軟地倒在地上。
嘶嗥聲戛然而止,暗處跳出來幾個人,安陽王快步沖上前,蹲身,看著躺在地上的沈綰貞,急喚道︰「詹夫人,詹夫人,你醒醒,醒醒。」
太監提燈過來,宮燈亮光,照見沈綰貞臉色慘白,雙目緊閉,安陽王對著呆愣站在一旁的成王怒吼道︰「你不是沒事?人都嚇死了。」
成王喃喃地道︰「我也不知她膽子這麼小,看她平時潑性,誰知這麼不禁嚇唬。」
安陽王也顧不得和發作成王,忙把手放在她鼻翼下,沈綰貞氣若游絲,安陽王大叫︰「快抬去繡。」
上來幾個太監抬起她一路疾跑,到了繡,也不敢驚動正殿里的曹太妃,曹太妃正和詹夫人敘話。
繞過正殿,悄悄抬她到曹太妃寢殿,放倒在床上,沈綰貞被他們一折騰,人已醒了,听見說話聲兒,心里明白了,又被幾個王爺作弄了,卻躺著不動,裝死。
安陽王試探她鼻息,自言自語,「有氣,怎麼不醒?」
沈綰貞听了,心底冷笑,讓他們著會急。
安陽王趙世幀明顯地焦急,在寢殿上不住腳來回走動,一會看一眼床上躺著的沈綰貞,沈綰貞無聲無息躺在那里,闔眼,小臉煞白,柔弱不堪,楚楚可憐。
成王低頭站著,不敢吱聲,小九王爺嚇得不敢看三哥難看的臉,怕三哥把火氣發到他身上。
趙世幀走到榻前,單膝跪下,初見時那雙靈動晶亮帶笑的眸子不見了,靜靜的,無一點聲息,無邊的恐懼爬上他心頭,他抖著手,手指放在她薄唇上,冰涼,他低低沙啞的聲兒「你快醒醒,不玩了,我認輸了,你只要睜開眼笑笑,你要多少銀子本王都給你,你就是要座金山,本王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沈綰貞心一動,這話太打動人了,王爺你恁就這麼了解我,真想睜開眼,問他方才說的是否算數,可強忍住,告誡自己再等等。
這時,一個太監進來道︰「回三殿下,詹夫人要回去了。」安陽王派個太監過前殿盯著詹夫人,若有動靜及時來回。
成王這時有點沉不住氣,「詹夫人一會回去,不見了這女人,還不滿皇宮找,若知道我們把她弄來,還不找我們要人,太後娘娘跟前無法交代。」
安陽王站起來,怒道︰「都是你,出的餿點子,干得好事。」
成王看三哥真惱了,不敢頂撞,卻不服氣,心里話︰你不沒反對嗎?這時出事怨怪我。」
沈綰貞眼眯一條縫,見寢殿里,趙世幀負手一圈一圈來回不停地走,宮燈暈黃的光映著他焦躁背影,沒了那分狂傲霸道,心里稱願,。
「太妃娘娘來了。」宮人一聲稟報。
曹太妃由宮人扶著進殿,听宮人偷著回說三個王爺惹禍了,不知就里,趕緊打發走詹夫人過來瞧,一看床上躺著一位姑娘,小臉白白的,閉眼不動。
就有點慌了,手指著問︰「這不是詹府二少夫人,怎麼躺在這里,怎麼回事?是死了嗎?」
「沒死,還有氣,就是暈過去了。」趙世幀低低地道。
曹太妃才松了口氣,問這幾人,成王簡單說了事情經過。
曹太妃嘆一聲,顧不上責怪,忙上前看沈綰貞,叫道︰「沈氏,沈氏,你醒醒,我是表姑母。」
沈綰貞听曹太妃聲兒,才裝作徐徐睜開眼。
茫然四顧,「這是那里?我在那里?」
佯作一眼看見曹太妃,一把抓住,驚恐叫道︰「表姑母,狼,有狼要吃了我。」
曹太妃嗔怪地看了哥仨一眼,拍著她的手安慰道︰「不怕,這是表姑母宮里,沒事,有表姑母在。」
趙世幀看見沈綰貞大眼楮留露出深深的恐懼,抓住曹太妃的袖子不放,像是受驚了,不免懊悔。
那分柔弱無助,令他不知怎麼心里一疼。
曹太妃看她臉色不好,大過年的也不敢驚動太醫,忙命人找兩丸壓驚的藥給她服下,又命人點上安息香,讓她靜下來。
曹太妃宮宴上見過沈綰貞,因為是親戚,特別注意到她,沈氏看上去體虛,柔柔弱弱的,不由生氣道︰「這麼乖巧懂事的女子,你們幾個王爺還來欺負她。」
這三人不說話,心里不服氣,‘乖巧懂事’幾個字怎麼也按不到她身上,當然,這三個王爺也不好意思提跟沈氏的過節,那太丟人,既是沈氏不張揚,他們自己不會往外說的。
卻說詹夫人回到錦華宮,走去座位上,一看旁邊沈綰貞座位空空的,納悶,這孩子去那里了?我臨走特意囑咐她,別是又跑那里看熱鬧去了吧。
下首坐的是允禮伯夫人道︰「好像听著說你兒媳去曹太妃宮里找你去了。」
詹夫人心道︰這孩子是不放心我,看時候長了沒回來,擔心找尋去了,她這路不熟,我還是回繡找她,我們娘倆一塊回去,反正時候不早,宴席快散了。
出宮門坐上步攆往繡,這宮里頭大,走的話,一時半刻也走不到,況天黑路滑,詹夫人是命婦允其乘步攆在宮中行走。
曹太妃正數落這哥仨,太監來報,「詹夫人又回來了,求見太妃娘娘,說找她兒媳。」
幾人一听,唬了一跳,互相看看,又看看床上躺著的沈綰貞。
曹太妃也有些為難,這事棘手,若讓詹夫人知道,定然生氣,詹伯爺先朝老臣,無端戲耍伯府兒媳,即便詹夫人忍下氣,不出聲,傳出去,皇家仗勢欺人,言官又該奏本勸誡。
皇上太後知道,又要生閑氣,本來皇上對這幾個兄弟頑劣,大為頭痛,大年下又惹是生非。
曹太妃看幾人耷拉著腦袋不出聲,又看向床上的沈綰貞,沈綰貞看曹太妃看她的眼神,就知其意,支撐起身,就要穿繡鞋下地,曹太妃看她起時,身子晃了下,也不攔著,虛關心一句,「孩子,你還行嗎?」
沈綰貞本來沒外表虛弱,就是為讓這哥仨心里愧疚,不好過,故意站起來時,裝作頭暈,扶了下床柱,細聲細氣地對曹太妃道︰「太妃娘娘,佷媳沒事,佷媳求太妃娘娘不告訴婆母知道,以免婆母擔心。」
這番話,曹太妃正中下懷,本來怕讓詹夫人知道,沈氏真是乖巧可人,善解人意,轉憂為喜道︰「好好,不告訴你母親,我派人送你娘倆出宮。」
詹夫人進殿時,安陽王幾個躲去寢殿帷幔後,沈綰貞迎著詹夫人過去,像沒事人似的叫了聲︰「勞母親又跑一趟,是媳婦之過,媳婦擔心母親,特意找個太監領來太妃娘娘宮里找母親。」
詹夫人拉著她的手道︰「媳婦,我知道你一片孝心,如此我們回府,叨擾太妃娘娘了。」
婆媳二人行禮告退。
曹太妃忙招呼人,「送詹夫人出宮。」
婆媳出了繡宮門,趙世幀站在大殿外漢白玉台基上,望著那孱弱的背影隱沒在漆黑夜色中,心里徒然有點空落落的。
「詹夫人這兒媳知進退,是個有眼色的,不然今兒你們就有大麻煩。」曹太妃贊道。
後宮宴散,皇後李氏把太後娘娘送回慈寧宮,折回坤寧宮,守門宮女蹲身奏道︰「皇上在里面。」
李後望一眼寢宮里的燈光,一陣溫暖,笑笑,輕快步子進了寢宮門。
西暖閣內皇帝趙世賢斜倚在榻上看書,床頭琉璃燈發出明亮的光,看皇後進來,從書本上抬起眼道︰「今兒散得早,太後她老人家高興嗎?」
李後屈膝,「太後她老人家今兒很高興。」
宮女太監侍候著皇後寬衣,李後坐在炕沿上,挨著皇上,兩口子好說話,
「太後在宮中賜宴大有深意。」李後笑著說。
「何以見得?」皇帝趙世賢感興趣地問。
「三弟過年就及冠,早就立府,就缺一個王妃,主持中饋,為這事,太後娘娘千挑萬選,都不甚中意,今兒我看對徐尚書之女倒是很稱意,側妃人選定下翰林院大學士蔣子千的庶妹,知書達理,又不失慧敏,另一側妃人選太後舉棋不定。」
皇後娘娘自顧自說,發現皇上有點心猿意馬,至親至近莫過夫妻,何況是打小的夫妻,自然比旁人了解,李後小聲道︰「徐夫人也有意巴結太後,一門心思巴望其女做安王府嫡妃,兩下里一拍即合,太後娘娘若請旨賜婚,皇上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皇帝趙世賢閉眼,沉思片刻,「三弟的意思?」
「三弟玩心重,哪能想到這上頭,親事需太後張羅,這一正妃二側妃都才貌雙全,想來也無有不答應的道理。」
皇後揣度,這徐崢之女,怕不合皇帝心思。這其中隱情,只有她能猜到幾分,其他外人無從得知。
「這樣,那日你探探三弟的意思,完了告訴我,他大婚,總要他願意。」皇上的話里有深意,以李後之聰慧,感覺到里面隱含的是什麼。
「是,臣妾明兒就問問他。」
「听說三弟五萬兩買下個莊子?」皇帝貴為天子,兄弟間話反倒少了。
「前兒听小九說,在西山買下個莊子,听說是詹府二少夫人的陪嫁,不知怎麼竟出價高到五萬兩,三弟竟答應了。」
「隨他們鬧吧!這節下在多賞他五萬兩銀子就是。」
李氏瞅瞅丈夫,丈夫多年宮里歷練,個性沉穩,喜怒不形于色,只有她能看出丈夫些許高興來。
皇後李氏賢德,是皇帝趙世賢結發妻,皇帝登基後,雖大肆選三宮六院,可對她這個皇後,頗敬重,夫妻甚相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