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珊回轉,一五一十學了爺說的話,沈綰貞一下子就泄了氣,錢婆子嘆氣,「人的命,天注定。」
「爺不是口口聲聲要休妻,這會子怎麼又變了?」繡菊手里拿著雞毛撢子彈去官窯青白釉堆花烏金雙耳春瓶上灰塵,接話道。
「想是棄妻不顧,那還有臉過來,休妻的事,知道沒理,就不提了。」錢婆子估模著姑爺是這個想法,休妻的事暫且不提也好,姑娘既打算離開,總要做些準備,自家掌櫃的經營那兩間鋪子,有了點起色,偷著積攢點銀錢挪移出去,日後出府,也好度日。
沈綰貞埋頭想,詹少庭因何改變主意,之前說得好好的,難道因方才的事愧疚,雙方扯平,不計較了,可也不像,听口氣態度強硬,不像是良心發現,誠心與妻子和好,倒像是成心找茬,這心里又是憋著什麼邪火?
巧慧由丫鬟靈兒扶著往上房走來,堂屋門口站著的小丫頭看是巧慧,就也沒攔著,悄聲道︰「少夫人才回來,姑娘進去吧。」這小丫頭也會看眉高眼低,若英姑娘來了,那是一定得攔住,主子沒說不讓巧姑娘上來,就也討好放她進去。
巧慧進門,福了福身,「給少夫人請安。」
沈綰貞正低頭尋思詹少庭的事,抬頭看她進來,忙命小丫頭搬過來一個矮杌子,讓她坐下,道︰「你有身子,我不說了嗎不用上來,天冷路滑,行走不便。」
「婢妾月份小,大夫說了,多走動走動,生的時候好生。」巧慧恭敬地欠身答道。
一眼看見沈綰貞的腿,吃驚地問︰「少夫人受傷了?」
「擦破點皮。」沈綰貞不想吵得府里人人盡知,正所謂家丑不外揚,平白讓人看笑話。
綰貞平常不用妾通房在跟前立規矩,不來倒清淨,但主母出門兩日來家,妾室按規矩是要來上房問安。
小偏院正房,丫鬟稟兒從外面回來,急急慌慌的疾走入,「我讓你去找大房的陳姨娘借幾扎絲線,借來了嗎?」芍藥看稟兒手里空空的,不滿意地問道,這丫鬟嘴快,看著是急脾氣,實則做事最能泡蘑菇,主子交代的事,十回有九回因為看熱鬧耽誤了。
「主子,奴婢還沒出二房,就見爺的小廝慶兒,說爺和少夫人從吳府回來路上踫上兩伙人打斗,差點送命。」稟兒這丫頭平時說話有很大的水分,可這水分倒一倒,也能省下點真貨,芍藥吃了一驚,自己好容易被爺好看,沒好幾回,爺要是去了,這往後…自己既不是正妻,就連妾的名分都沒有,不上不下的,也不能守著,該如何是好?想著,就坐不住了。
「去看看爺。」芍藥一聲,稟兒就扶著她出門,往書房去。
主僕二人一陣疾走,大冬天的汗都下來了,一進外書房,便看見秋霜端著一大盆衣裳往外走,芍藥指了指盆里弄髒了的男人衣裳,小聲道︰「二爺的衣裳?」
秋霜便扯了她出來,到門口,廊子下,壓低聲兒,「爺今兒回來不高興,臉黑黑的,方才少夫人的丫頭來請都沒過去,姑娘進去也是踫釘子,不若先回去,等爺心氣順了再過來。」
芍藥听詹少庭沒事,悄聲對秋霜道︰「你我姐妹一場,有事知會我一聲,姐姐若得了勢,定然不忘拉扯妹妹一把。」
秋霜只好空答應著。
芍藥放心地帶著稟兒走了。
秋霜端著盆,站在那里,撇嘴,小聲嘟囔,「幾時你上去拉扯過我,不擠兌我就算你知情重義。」
芍藥帶著稟兒從外書房出來,打算先回去,傍黑再來,說不定爺心情好,能得些寵愛,這樣想著,就往偏院方向走,走了一半,停住腳步,對稟兒道︰「按規矩該去給少夫人請安,你一會告訴西屋的,就說爺遭了難,遇上歹人,生死未卜,說嚴重點。」
稟兒會意地點點頭,主僕分開,稟兒回偏院,芍藥往上房走,心里得意,嚇嚇這英姨娘,不是想謀奪主母之位,動手快點,遲了怕那日爺去了,就竹籃子打水一場空,白白謀算這幾年,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就是這個主意。
芍藥進來上房院子,門口小丫鬟見芍藥由台階上來,蹲身,「姑娘好!」原來都是二房侍候人的,這芍藥上去了,幾個心大的丫頭都有幾分嫉妒,表面卻不像頭里姐姐妹妹的稱呼,都恭敬地稱呼一聲姑娘。
「少夫人在里面?」芍藥自抬了身份,自己拿喬,也不和原來一干姐妹笑鬧,擺起主子的譜。
「少夫人才進屋。」小丫頭看她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勢,也沒多說什麼。
芍藥就不在理會那丫頭,推門進去,西暖閣懸著氈簾,門口站著一個丫頭,見她進來,朝里道︰「芍藥姑娘來了。」
就打起簾子,芍藥邁進門,就見沈綰貞坐在炕上,跟前就兩個大丫頭和一個婆子。
芍藥含笑向前,福身問安畢,站過一旁,賠笑道︰「听跟爺的小廝說,爺和少夫人虛驚一場,可有這事?」
又朝沈綰貞腿上看了看,心里道︰難道慶兒說得是實情,爺急難之時撇下少夫人不管,少夫人才受了傷。
「踫上兩伙人動手,膝蓋磕了一下。」沈綰貞看芍藥眼神有點閃爍,直往她腿傷處看,就知道這通房都是來瞧熱鬧的,就問︰「見到你二爺了?」
「沒看見,听說二爺回來就一個人關在屋里。」
在說芍藥的丫頭稟兒進二房走回偏院,沒去自個屋里,走去西廂房,推門,一腳踏進去,試探著喚了聲,「春曉姐姐在嗎?」
「哎!」一個十五六的丫鬟,嬌俏地走出來,「原來是稟兒妹妹。」這春曉是大夫人趙氏新給英姨娘指的丫鬟。
稟兒用手比劃下屋里,意思是問英姨娘可在屋里。
這時,里間傳來,「是誰呀?」
「芍藥姑娘屋里的稟兒妹妹。」春曉趕緊答道。
「進來吧。」
稟兒就掀簾子進里間屋,英姨娘坐在炕上,擺弄著鞋樣子,問︰「你主子呢?怎麼這麼有空?」
「主子去上房,听說爺和少夫人從少夫人娘家回來,遇上歹人,差點就喪了命。」稟兒其實知道的也不多,信口胡言。
「二爺怎麼樣了?沒事吧?」英姨娘驚得手里的花樣子掉了都不知道,不等稟兒回答,催促道︰「快說呀?二爺沒事吧?」
「幸虧二爺命大,才活著回來,听說歹人弓箭刀槍都涂了毒的,沾上就喪命,有幾支毒箭差點就射中二爺,虧二爺躲得快。」稟兒繪聲繪色,眼瞅著英姨娘臉色都變了。
等稟兒說完,听說沒事,英姨娘身子軟軟的,渾身一點氣力都沒有,詹少庭若沒了,自己這輩子就完了,在伯府她全部依靠就是詹少庭,詹少庭若真沒了,沈氏是正妻,日後就在她手底下討生活,去留全憑她一句話,英姨娘徒然生出恐懼,今兒是萬幸,二爺沒事,異日有事,自己可就叫天無門,叫地不語。
稟兒看英姨娘嚇得不輕,就告退,出去,出門,挑唇笑了,回頭跟主子學,主子一直嫉恨二爺把她收房之時,英姨娘當堂暈倒,給主子點眼,令她大喜的日子不痛快。
英姨娘呆坐半天,猛地想起,喚春曉道︰「你去上房看看,沈氏有沒有事,就說奉了我的命,給少夫人問安,少夫人不讓我過上房,怕月復中胎兒不妥,就說派你去問少夫人受驚了。」
二房上房堂屋門口站著的那丫鬟,看春曉進了院子,往上房走來,心想,今兒什麼日子,像約好似的都過來,知道春曉是英姨娘屋里新來的,忙攔住,「姐姐稍等,待我進去回少夫人。」轉身進了屋里,英姨娘屋里貓兒狗兒都不敢放進去,以免惹主子生氣。
「西偏院英姨娘屋里的春曉姑娘來給少夫人請安。」
「是看我出事了沒有,讓她進來吧,怕讓她失望了。」沈綰貞听丫鬟來回,嘲嗤道。
待丫鬟轉身出去,繡菊機靈地趕忙拿過一條薄單蓋在沈綰貞身上,遮住傷腿,佯作從外面回來,身子冷。
沈綰貞看看她,笑了,這丫頭倒是長進不少。
門外進來一個十七八歲的丫鬟,福身行禮,「給少夫人請安。」
沈綰貞看她眼生,問︰「你原來是那個房中的?」
喚作春曉的丫頭道︰「奴婢是大房的,原來侍候大少夫人的,前兒才撥過來侍候英姑娘的。」
說著,看臉上也不是很高興,她是大少夫人房中的二等丫鬟,大少夫人說二房缺使喚的人,就把她撥了過來,跟著正經主子降格為跟著副主子,心里著實失落。
沈綰貞看這春曉的丫頭有七八分的姿色,暗想,大嫂趙氏定是借著那晚之事,把房中的丫鬟都梳理一遍,長相略周正的都發配遠遠的,大概就留些長相不出彩的侍候。
看這丫頭垂頭站著,道︰「你回去吧,我這里沒事。」余話也不願多說,趙氏屋里出來的,想必不是省油的燈。
少夫人不冷不熱地態度,春曉即使想巴結,也夠不上,便歇了討好的心思,告退走了。
鳳兒從西廂房抄手游廊過上房,看了一眼春曉離去的背影,進里間屋子,悄聲道︰「少夫人還不知道吧,少夫人走這兩日府里發生了好些事,大房的安姨娘讓大爺打了,大爺有令,以後不許她踏出院門半步,侍候哥兒的巧兒,給了大爺的小廝春旺當媳婦,把春旺那行子樂得去上房給大爺和大少夫人叩頭,卻讓大爺一頓踢打,樂極生悲。」
鳳兒在伯府年頭長,各房主子奴才都熟悉,說得頭頭是道,沈綰貞也不奇怪,早就料到是這個結果,趙氏把巧兒配了小廝,就斷了詹大爺的念想,絕了後患,只是安姨娘怕日後死灰復燃,這點趙氏不會慮不到,安姨娘的結果好不過那里。
鳳兒拿帕子掩嘴,像是想起好笑的事,‘咯咯’樂出了聲,眉飛色舞地道︰「那巧兒哭哭啼啼,抱住大爺的腿不去,說寧可跟著大爺,不要名分,死活不嫁給春旺,大爺也沒理她,命她從今往後不用上來了,就在外面侍候。」
沈綰貞想,巧兒當日,被捉奸,尋死覓活,臨了也沒去死,看來下決心死也不容易。
「听說巧兒姑娘當日被大爺輕薄,還滿心的不樂意,裝貞潔烈女,這倒好,上趕著大爺都嫌她身子髒。」這段子全府都知道了,背地里當成笑話說。
春曉從上房出來,回到偏院,英姨娘正坐等她回來,才一听見門響,聲兒就從里屋傳來,「是春曉嗎?」
「是奴婢回來了。」春曉緊走幾步,進了里間。
「怎麼樣了,少夫人受傷沒有?」
「沒有」春曉看主子熱切的眼神,瞬間變成失望。
「走,看看爺去。」英姨娘心里惦記詹少庭,在夾襖外面套上棉袍,又披上件素錦緞披風,帶著春曉往外走。
剛一出門,就見對面東廂房紅箋帶著丫鬟玉兒打從屋里出來,原來玉兒听上房的小丫頭說二爺和少夫人出事,詳細情況也不是很清楚,回來趕緊告訴主子,紅箋急得趕著去看詹少庭,怕二爺真有個閃失,好提早做打算。
玉兒攙著紅箋走到影壁牆,正好英姨娘扶著春曉也疾走來,過了影壁,到垂花門,四個人趕到一處,玉兒扶著紅箋急著出去,春曉扶著主子也正出門,幾個人擠在一處,都不肯相讓,兩個主子在中間,兩個丫鬟在兩旁,中間紅箋和英姨娘互相斜瞪了對方一眼。
英姨娘眼珠一轉,突然萌生出個主意,悄然退後半步,放紅箋先行,紅箋剛要舉步,英姨娘伸腳踩住她的鞋後跟,紅箋被她踩住鞋,腿抬低了,腳正打在門檻上,沒邁過門檻,‘吧唧’一聲就摔在門口。
英姨娘頭腦中靈光一閃,佯作收不住步子,往前一撲,就勢趴在紅箋身上,卻朝旁一歪身子,多了個心眼,怕木門檻咯了身子,略朝前一翻身,仰躺在門外地上,腳搭在門檻上,哼哼唧唧,叫喚起來。
紅箋摔了個大前趴,門檻子咯得月復部生疼,紅箋倒地勢頭猛,玉兒一把沒扯著,自己反倒被帶倒,忙先爬起來,上前扶主子,紅箋踉蹌爬起身,剛要急眼,就看英姨娘捧著肚子躺在地上,‘哎呦呦’的叫著。
紅箋氣急,就想上去踢打,被身後玉兒拉住,「主子,英姑娘有身子。」
一听這話,紅箋一下子傻愣住,注視著英姨娘卷縮著身子,捧著肚子,躺在地上喊疼。
春曉看見主子踩紅姑娘繡鞋的小動作,她本是個心眼多的,看出主子是故意摔倒趴上去,也就沒扯著,自己就也未跌倒,此刻,看英姨娘抱住肚子叫喚,心里明白是裝的,也只好配合主子假戲真做,蹲在英姨娘身旁,佯作著急迭聲喚,「主子、主子,怎麼了?是不是胎兒出事了。」
英姨娘趁人不備,擠了兩下眼楮,春曉馬上明白,假裝又喚了兩聲,爬起來,張牙舞爪地跑出去喊人,「快來人啊!姨娘摔了肚子里的孩子。
一會功夫,春曉招呼了三四個粗使的婆子,幾個人動手把英姨娘抬回屋子。
紅箋站在雪地里,看著英姨娘一路叫喚被抬進了西廂房,玉兒在旁邊小聲說︰「主子,這英姑娘是何意?是她踩了主子的繡鞋,故意趴在主子身上,又演了這一出戲,這是要……。」
玉兒話未說完,就看主子臉色都變了,眼神里露出驚恐,她瞬間有點明白了,「主子,英姨娘不是要嫁禍……」說到這,嚇得掩了口,茫然不知所措。
紅箋和玉兒走回屋,也顧不上看詹少庭好是不好,擔驚受怕,頭腦混亂一時也想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英姨娘被抬回屋子,春曉照顧主子走不開,就央及一個婆子去上房回少夫人,這婆子不敢耽擱,急慌地跑去上房,沈綰貞听那婆子顛三倒四說了半天,才听明白事情經過,和錢婆子互看了一眼,像是說,怎麼樣,這幾個通房自己就鬧出事來,還用我出手?
英姨娘假孕的事,府里只有沈綰貞和幾個親近的人知道,沈綰貞不打算揭穿她,打定主意配合她演這出戲,對身後的繡菊道︰「取點銀子,去中門尋個小廝找郎中來,只怕節下沒人出診,多給點診資。」
又對身旁的錢婆子道;「你過偏院看看。」錢婆子明白主子的意思,先去看看情形,再詳細問問當時情況,好做應對之策。
那個來報信的老婆子下去。
沈綰貞對繡菊、巧珊鳳兒幾個道︰「替罪羊找到了,這回好,被紅箋倒霉撞上,這胎落了的罪名,按到她身上,她是有嘴說不清。」
「這英姨娘還真心狠手辣。」繡菊道。
繡菊說完,也不著急,進屋里取了銀子,磨蹭一會,才出去走去大門找小廝尋大夫去了。
沈館貞想這回有好戲看了,詹少庭的後院鬧起來了,休妻一事,只好先放放。命鳳兒去回詹少庭,告訴英姨娘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