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胡子抖了又抖,終于鐵青著臉發出怒吼︰「李晟,你胡言亂語些什麼!」
李晟掀起袍角跪下,卻一言不發。
「朕已有太子,何來換立太子一說?此話從何而起,由誰傳出,你給朕從實招來!」
李晟規規矩矩磕了一個頭說︰「世人皆知陛下喜愛二皇子,二皇子的騎射也是陛下您親自教的。陛下您不止一次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說眾皇子之中,只有二皇子最肖陛下。若是陛下要尋這換立之言的由來……」李晟抬起頭來,面色沉靜地看著皇帝,「正是從皇上您口中所出!」
皇帝胸口急劇起伏,指著李晟半晌說不出說來。
「不論是前朝還是後宮,多少人看著您的臉色,多少人揣測著您的想法。只要您稍露端倪,便不用去說,也有無數人搶著去做。朝臣之中,為著太子和二皇子誰最適合儲君之位已爭得頭破血流。陛下您高居上位,耳聰目明,臣就不相信,您就一點消息也听不到,一點勢頭也看不出。」李晟吐字極清晰,不急不徐,不緊不慢,卻是擲地有聲,「到底是因陛下生了猶豫動搖,還是故意讓朝臣們站位,故意要讓朝堂上攪起一團渾水,便是臣,也看不出來。」
皇帝放下了手。
「現在,不止朝堂之上,便連百姓中也開始在傳些流言。長此以往,朝野動蕩起來,必非我大齊之福。臣為大齊子民,懇請陛下決斷。」
「你要朕決斷什麼?」
「決斷究竟何人為儲君。」李晟雙手撐地,一頭磕了下去,久久不肯起來。
「朕已有太子!」
「但陛下心中卻偏向二皇子!」
「……惟兒最肖我,無論性格脾氣,只可惜他非嫡長。」皇帝終于嘆了一口氣,「朕只是偶爾會想一想。」
「便是這麼想一想,也會讓人生了不該有的心思。」李晟直起身,看著皇帝。
「知道陛下有更立太子之心,皇後會怎麼想?太子可會有怨恨之心?淑妃娘娘又如何?二皇子和擁立他的朝臣世家們又會如何?這些陛下您沒想過嗎?」
皇帝默然不語,只模著拇指上碩大的碧玉扳指沉思。
「陛下也不願見到將來兄弟鬩牆,血染宮闈吧。」
「太子仁孝,但行事懦弱猶豫,不是個好的君王料子。」皇帝嘆了一口氣,「若他能爭氣一些,朕也無需有此煩惱。李惟聰明果斷,但行事有些偏激,心胸不夠開闊,若是將來由他為帝,也未必是我大齊之福。」
短短兩句話中,李晟似是抓到了什麼。
兩位皇子都有缺點,在皇帝的心中都不是最完美的儲君人選,他卻在人前人後,做出對二皇子格外寵愛,甚至流露出想要易儲的念頭,這是為什麼?莫不是他要學著山中的虎王,故意要讓自己的兒子們互相爭斗,以血來磨礪他們的性情,能拼成功的便有了資格登上這個寶座,成為下一個帝王。
那輸掉的呢?他真的想看著兒子們互相廝殺,殘忍爭斗,最後以勝者為王嗎?
李晟的後背滲出冷汗,看著皇帝的目光中也染上了一層驚懼。
似是看出了李晟的想法,皇帝苦笑了一聲︰「成器,既然生為皇家子弟,便不能有尋常百姓家父慈子孝,兄弟同心的期待。你看我大齊這百余年來,為了朕身下這個位子,咱們李家死了多少人?聖祖開國封了十二位親王,如今只剩下了宣王和榮王兩家。非是我們心狠,實在是這個位子身系天下萬民的福祇。為了大齊江山萬年穩固,為了百姓能有太平安穩的日子過,必要的犧牲和獻祭便少不了。
立長還是立賢爭論了千百年,朕以為,不論是長還是賢,只要能讓百姓過上好日子,讓國業家業繁茂昌榮,有此能力者,方有資格坐上這個位子。」他拍了拍椅把上的鎏金龍頭道︰「或許你不知道,自聖祖皇帝起,所有後世的帝王,都是這麼一步步殺出來的。」
李晟的臉色有些發白,他看著眼前面容清 ,與自己有幾分相像的伯父。
「朕,當年也是如此。」皇帝用充滿慈愛的目光看著他,穩穩地,清晰地說,嘴角掛了一絲苦笑。
皇帝的目光里似是蘊含了什麼,李晟垂下視線,他不想探究,也不敢探究。很多事,雖然可以說身不由已,但若心里沒有**沒有野心,便有再大的誘惑,再多的困難,路也一直可以握于掌中。
從宮中出來的時候,李晟一直很沉默。金烏已西沉,天地交際之處染著一層金黃,雲霞絢麗無匹,流光溢彩,但那也僅僅是因為陽光的關系,美麗璀璨的東西往往不能持久,那一刻的華彩隨著日頭完全落下轉瞬便會消失。
徒留滿天的空寂寥落不知向誰訴說。
馬蹄在青石鋪就的長街上踩出「嗒嗒」聲響,李晟的身體隨著馬身微微地搖晃著。夕陽如血映在他的身上,將他的發梢,眉眼都鍍上了一層暖色。他在馬背上很安靜,只是慢慢地,唇角顯出一絲笑意,這笑意越來越大,最後化為他仰天的大笑。
隨後,他雙腳一叩馬月復,手中馬鞭揚起,那馬長嘶一聲,飛奔在無人的街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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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行之前,蕙如管著的那間南市脂粉鋪子的掌櫃帶著這個月的帳簿來見老夫人和六小姐。掌櫃姓陳,是跟著老夫人陪嫁過來的管事,南市的幾間鋪子均是他在管著。陳掌櫃如今也快六十歲了,頭發胡須花白,紅光滿面,看著這氣色倒似是三四十的壯年漢子。他剛進了屋,就笑著給老夫人道喜。
「天氣漸漸暖了,本不是脂粉好銷的時節,沒想到這月盤點下來,咱家的貨竟比往年多賣了兩倍,兩倍啊!」陳掌櫃伸出兩根手指,很是炫耀地晃了晃。「咱們七和香雖然小,但這銷量已經超過同行不少了!」
老夫人聞言也很是歡喜,忙讓他將賬簿子拿來。
「這倒是個好消息,陳掌櫃你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這可是六小姐的功勞!」陳掌櫃對著蕙如又是一拜,感慨道,「六小姐教的那法子真好,先前咱們不知好歹,讓小姐費了不少神,還請小姐莫要見怪。」
七和香是老夫人在南市開的一間小小脂粉鋪,收益本是平平,不過靠著南市的繁華能賺些小錢罷了。老夫人將這個鋪子交給蕙如,本也就是讓她學著管起來,至于是賠是賺並不是很在意。不過現在交給她不上三個月,居然能有這麼好的成績,真是個意外之喜了。
當初蕙如用了一個月看歷年賬簿,又花了一個月找了香粉的方子研究,後來挑出三個方子做了點改動,讓陳掌櫃使師傅們做了極小又精致的香粉匣子來裝上新做的香粉分送到京里官眷商戶手中試用。這一準備花了不少銀子,陳掌櫃和鋪子里的師傅伙計頗為抵觸,畢竟這位掌事的小姐剛上任就派下這麼瑣碎又費錢的差事來,實在看不出對鋪子有什麼好處。一年不過能賺七八百兩銀子的小鋪,一個月里就要花出二百兩,這如何能讓人服氣。
可是奇了,這些小小的贈品帶來了不少客人,明明是天熱不景氣的時節,大戶人家里流水般訂了許多新貨。新貨價比舊貨高了不少,居然還這麼受歡迎,照此下去,主家很快便會有賞下來,不止陳掌櫃,連站櫃台的小伙計都喜得合不攏嘴。
「那新的蜜合香賣得最好,客人都說這香膏氣味清淡,用了之後潤澤細滑,一點不像以前的香膏用久了便會干癢起小疹。咱家的制香師傅都說,六小姐于制香一道上是這個呢!」陳掌櫃笑呵呵地豎起了拇指。
蕙如笑了起來︰「我哪里懂這些,不過是小時候在鄉間,看那些鄰家的姐姐們沒有香脂用,就擇了鄉野里的幾味料研細了使。我瞧著她們用得挺好,便想說不定也得用,于是自作主張添減了一些。沒成想居然就成了。這也是運氣好,上天保佑要讓咱家的鋪子多賺些錢呢。」
老夫人笑著拍拍賬簿︰「偏就你運道好,怎麼這老天爺也不多降些運道給我呢?可見這鋪子合該讓你來做。」
蕙如依在她身上,彎著眉眼說︰「祖母最是福厚的,怎麼就說運道少了?若是運道不好,怎麼就讓您有了我這麼一個又聰明又貼心的孫女來?」
老夫人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對陳掌櫃說︰「賞著,都賞著。你從賬上劃出五十兩來,分給鋪子里的伙計。另拿一百兩,給你和鋪子里的幾個大師傅。」
「哎!」陳掌櫃精神氣十足地應了,又說了點櫃上的事,這才躬身退下。
老夫人回臉看了又看,模著蕙如的手問︰「你是怎麼想得到要做出小份胭脂香粉送去各家試用的?」
蕙如眼珠兒轉了轉,抿著嘴笑道︰「就是靈機一動,想了這麼個法子。讓人家試過知道了好處自然就會來買,酒香也怕巷子深呢。祖母您放心,孫女可是財神老爺身邊的聚財仙女下凡,有財神爺護佑著,什麼樣的鋪子交到孫女手上,都能叫它財源滾滾來呢!」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sakura,謝謝奇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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