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生是個極聰明的人,跟著念兮學了一個多月,對藥材這類東西很快就熟悉了起來,一樣樣都能分辨,什麼藥材有什麼作用也都記得清清楚楚,隨口便能說出。
連念兮也不由驚嘆狼生的記性竟這麼好,方盈笑說,若是狼生從小讀書,如今說不定已經是國之棟梁了。
白天念兮在寒醫館里坐診,抽不開身的時候,狼生就幫她拿著那把匕首去城里四處打探消息。
這城里姓「穆」的雖多,但是一個多月跑下來,卻沒有一家的人說見過這匕首,更別提從哪兒冒出來一個苗疆來的女兒了。
念兮難免有些垂頭喪氣,晚上坐在院子里拿著匕首一下一下在地上,刻著東西。
一下子面前有人將她拉了起來︰「怎麼坐地上,秋夜寒涼,你自己是個大夫怎麼不知道呢?」
狼生將她拉進屋子,端過一碗熱氣騰騰的藥給她︰「快趁熱喝。」
一聞那個藥味,念兮的臉頓時紅了。
雞血藤、紅花,這兩味藥材都是給女人來葵水時服用,通經活血。沒想到狼生竟注意到了自己這幾日的癥狀,他轉過身去裝作毫不知情,蹲在草藥筐前擺弄著,念兮紅著臉,低下頭將藥都喝了。
等到她都喝干淨了,狼生才坐回到桌子旁,朝念兮說道︰「剛才看你在外面發呆。念兮,我知道你急著找爹爹,只是現在還沒什麼消息,但你也不必著急,也許我們漏了哪家人家沒有問,又也許這麼多年,你爹爹已經不在長平城里了。咱們耐心等等,說不定會有好消息的。」
念兮點點頭,看見狼生屋里擺著些竹簡,便問︰「咦,你開始認字了嗎?」走過去看,還有一些是狼生自己練習書寫的字。
他笑道︰「這幾日跟著方姑娘學了一些,只是還遠遠不夠。對了念兮,我想換個名字。在這長平城里都是知書識禮的人,若是再叫狼生,定會被人看不起。」
「是啊,可是你連自己爹娘是誰都不知道。」
「我從前出身的村子叫孟家村,里面都是姓孟的人,我想,也許我也是姓孟吧。至于名字……」他爍爍的目光望向念兮,「不如你來幫我想?」
「讓我給你起名?」念兮托著腦袋想了一陣,隨即走到那正展開的竹簡跟前,上面正寫著四個字「旭日始旦」,一天的開始正從太陽升起的時候,而如今的狼生不也正是如此,告別了過去,正要開始新的生活?
「就叫一個‘旭’字吧,你說可好?」念兮盈盈笑著問他。
孟旭……孟旭……
狼生喃喃念了兩遍,眼角暈開一片笑意,「念兮,你起的名字我都喜歡。從今往後,我不再叫狼生,而改名叫孟旭。」
念兮拍手笑道︰「好啊,那我往後就稱你孟大哥。」咳咳……她故作正經地站在那兒,假裝嚴肅地朝他行了個禮,「孟大哥在上,請受小女子一拜。」
「好個念兮,你是在笑話我嗎?」孟旭假意做惱,背過身去。
念兮咯咯笑著繞到他的身前,腳下卻不留意被桌角絆了一下,一下子人沒站穩就向前傾來,孟旭趕忙將她扶住。
此時,屋中燭火盈盈,念兮被他雙臂攬著就在懷中,兩人貼的很近,眉角的笑意漸漸斂去,只余彼此眼眸中的閃閃星光。她一時間仿佛就要被那深邃的雙眸吸了進去,手掌觸及的地方,模得到他的心跳。
念兮的臉一下子一片緋紅,而孟旭則看著她微微勾起一絲笑意。她極少有這樣嬌羞的模樣,突然覺得這樣的念兮更是添了一絲女兒家的情態。
「念兮,狼生……」方盈剛進屋子,就看到他們倆這曖昧的姿勢,噗嗤一聲便笑了出來,念兮趕忙推開狼生,站到了方盈身邊,瞪她一眼,又拉拉她袖子,「方姐姐,不許笑。」
「好好好,不笑。」她晃了晃手里的一錠銀子放到桌上,對念兮說,「這是剛才劉老爺派人送來給你的。」
這錠銀子可是不小,大約也有十兩左右。
念兮眨了眨眼,思索片刻問︰「劉老爺?可是昨兒那個來看痰癥的老頭?」
「對了,就是那個。剛才他差人來,說昨兒回去吃了你的藥,一下子就好了許多,這是診金之外額外謝你的。」
孟旭掂了掂那銀子,勾勾嘴角︰「倒是個財大氣粗的,」他將銀子推倒念兮面前,「也好,你就收著吧。」
「那不行。當初說好了,咱們只要方姐姐包吃住,這額外的銀兩怎麼能再收?」她又將銀子推到了方盈跟前,「姐姐,還是你收起來吧。」
方盈呵呵笑道︰「行了行了,咱們也別推來推去,不如這樣,明兒咱們一起去八珍樓吃頓好的,剩下的銀子……就請人來將兩間屋子的房瓦收拾一下,要不然再破舊下去,雨天的時候,咱們可就要睡在冰涼的雨水里了。」
她的提議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贊同,畢竟這兩間破舊的屋子,也算是他們在長平的家了。
八珍樓是長平城里最熱鬧的酒樓,里面的八珍鴨可以說在城里遠近馳名,只不過這家酒樓的菜金都不便宜,普通尋常百姓沒有多少是能經常去這樣的酒樓的。
方盈和念兮、孟旭他們一起進了八珍樓,找了一張桌子坐下來,這個位置倒是正好,還能看見外面的風景。
「咦,方姐姐,你瞧那是什麼?」念兮指著樓下不遠處的一個小攤問道。
「那個呀,是布袋人。最近長平城里可興這個玩意兒了,套在手上,就能當小人玩。」
念兮看過去,的確很有意思,那些布袋做的小人就跟長在手上似的,手擺弄起來,他們就也好像活了起來一般,各種動作形態,煞是好玩。
孟旭看她瞧得起興,便悄悄下樓,打算也給她買一個回來玩。
剛一下酒樓,買了那布袋人偶,孟旭迎面便駛來一匹橫沖直撞的馬,馬上的人氣焰囂張,口中直喊著「讓開,讓開!」馬蹄所到之處,百姓一片驚擾。
他只是一個開路先鋒,後面是一輛籠著輕紗幔帳的馬車。這馬車一看就是富貴人家所用之物,透過幔帳,里面依稀可見坐著一個身材窈窕的年輕女子。這車駕四周還有不少騎馬的侍衛一路護駕。
孟旭也被擠到了一邊,只听身後有人問道︰「這麼大的排場,難道是大雍朝的公主來了?」
「嘖嘖,公主只怕也沒那麼大的排場。她是誰你都不知道?那可是當朝左相慕容家的五小姐。」
「原來是慕容相爺家的小姐,這就難怪了。」
說話間,車架旁的侍女將那車中的小姐扶了出來。環佩聲灑了一地,十六七歲的少女竟也能穿的如此雍容華麗,她的臉上是冰霜一般的寒冷,目不斜視,似乎這滿街的人都不被她放在眼里。
孟旭從來也不曾見過這般大的排場,只听身後的人又說道︰「那可不是,長平城里誰不知道慕容家那才是當今大雍最尊貴的世家,可謂是真正的名門望族啊!就這慕容小姐衣服上綴著的一顆東海珍珠,也夠普通人家吃上好幾年了。」
他的眼前是一片琳瑯滿目,可卻被一隊隊的士兵攔著,仍是看不真切。
她大概是要去八珍樓,就在她還未上樓的時候,早就有人上去將里面的客人都趕走了。
念兮原本同方盈好好坐著,打算等孟旭回來一同好好吃一頓的,可沒想到椅子還沒坐熱,就上來幾個凶神惡煞的官兵,嚷嚷著要將他們全都趕下去。
念兮心里不服氣,朝那囂張跋扈的官兵氣道︰「我們好好的坐在這里吃飯,你憑什麼趕我們?」
方盈拉了拉她,小聲道︰「念兮,咱們別惹事了,還是走吧。」
「為什麼呀?方姐姐,這是酒樓,人人都能來,咱們又沒犯事,憑什麼不能坐在這兒吃飯?」
官兵喝道︰「這家酒樓如今咱們小姐都包下了,你們要吃飯請到別家。」
念兮仰起臉︰「這兒這麼多位置,難不成她一個人都坐了不成?她一個人來吃飯,憑什麼要將我們全都趕走?」
「哪有這麼多道理?咱們家小姐說了想要包下整座八珍樓,你這丫頭,要是再多廢話,便要你好看。」
方盈早就嚇得臉色都變了,躲在念兮的身後,勸道︰「妹妹,咱們還是走吧,換個地方吃也是一樣的。」
念兮站在窗前往下望去,便見到了慕容瑤穿著瓖金絲的錦繡紗裙,正往這邊走來。四周的百姓也都被她的侍衛攔在一邊,有一些擺攤做生意的,東西被打散了一地,她旁若無人地走來,仿佛這整條街都是她一個人的一般。
「不用你趕,我們自己下去。」念兮撇了撇嘴,拉過方盈一同走了下去。
剛走到酒樓門口,念兮便將自己的荷包暗中悄悄打開,小青探出了腦袋,跐溜一下就爬到了地上,很快游到了慕容瑤的腳邊,直起身子,向她吐著紅紅的信子。
她一個大家閨秀,突然見了這條凶相畢露的小蛇,頓時嚇得花容失色,踉蹌地向後退了幾步,大叫出聲。
「小姐,小姐,怎麼了……」侍衛們也是手忙腳亂。
「蛇,有蛇啊!」她叫著,慌亂之中,人也向後退去,頭上插著的那根玉蘭簪子,在擁擠之中掉落了下來,正巧便落在了孟旭的腳旁。
念兮在那邊吟吟笑著瞧他們這一團亂的模樣,只是誰也沒注意到這小蛇是她悄悄放出來的。小青身形極是伶俐,那些侍衛想要揮劍去砍,可卻根本捕捉不到他游走的方向,反倒是個個搞的焦頭爛額。
慕容瑤哪里還有心情到八珍樓上去吃飯,滿臉怒容,在眾人的保護下回到了車駕,飯也不吃了,便打道回府了。
等到眾人都散了之後,小青又從不知什麼地方竄到了念兮的腳邊。念兮忙打開荷包讓它進去,笑著模模它的頭︰「嘿嘿,真乖。」
那掉落的玉蘭簪子被孟旭收在掌中,見到念兮朝他這邊走來的時候,暗暗放進了袖中。
「孟大哥,你手上拿的是什麼?」
他愣了一愣,隨即笑道︰「送你的布袋人偶。」
這小人生動有趣,念兮將它拿來套在手上,舉到孟旭的面前,嘿嘿笑說︰「孟大哥,他長得好像你。」
「哪里像?」孟旭瞪著眼,狠狠揉著念兮的頭。
方盈這才好容易定下神來,問道︰「咱們還吃飯嗎?要不換一家,或是……改日再來?」
念兮拉過方盈︰「吃啊,為什麼不吃,這里現在有沒有被人包下來,咱們今天好好大吃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