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宏身上的寒癥由來已久,宮里的御醫曾一齊會診,這些年也一直吃藥調理,可是只是減輕了身上的癥狀,卻仍是未能徹底根除。
其實宮里的御醫醫術縱然高明,但真正的神醫妙手卻往往都在民間。慕容宏听念兮一語就道出了他的病癥所在,微怔之下便知道這姑娘定是個精通醫術之人,淡淡笑道︰「姑娘好眼力,只是我這病癥已經患了多年,如今我也是不在意了。」
念兮說道︰「寒為陰邪,易傷陽氣。大公子的病癥發作時,是不是常常身寒肢冷痛有定處,尤其是關節的地方,一到天氣變寒就疼痛得更加厲害?」
慕容宏听她說著,全都是他身上的病癥,一點都沒差,緩緩點頭道︰「正是如此。」
「那……大公子可以讓我診診你的脈嗎?」
慕容宏遲疑之間,一旁的何安就忍不住朝念兮說道︰「你這小丫頭,咱們公子爺的病癥是宮里的四大御醫一同會診,都沒有徹底根治的法子,難道你倒有這個本事?」
念兮抿嘴一笑︰「我只是想診診大公子的脈,也說不定我能幫上些忙。」
慕容宏伸出手來,朝念兮點了點頭︰「勞煩姑娘了。」
念兮看起病來的時候神色間頗是認真,只是站在她身後的孟旭卻不由有些擔心。剛才那何安說的清楚,宮里四個御醫都沒能看好他的病,而念兮只是個苗疆來的小丫頭,他也不相信,她真能有辦法,比那些御醫的本事還要高明。
她仔細地診了一陣子,慕容宏倒是面色坦然,不驚不喜,畢竟這麼多年,他也已經習慣了,治得好固然是好,可若是這個妙目靈動的小丫頭真沒法子,那也不過如此。
念兮微微蹙了蹙眉,有些自言自語地說︰「公子脈象浮澀,寒氣已經在體內不少時日,若要根治倒也不是沒法子,只是要多費些功夫罷了。」
孟旭忙問︰「念兮,你是說你能治好大公子的寒癥?」慕容宏也看著她,目光中半信半疑。
念兮說道︰「大公子的病癥時間太久,若是剛得一兩年就能好好診治,到如今早就可以根治了,只是可惜庸醫誤事,雖說藥石能將寒氣暫時壓下,但終究是治標不治本的法子。如今的話,只能先以針灸治療,再配以藥物的話,也許三四年之後,能夠徹底根治。」
「當真?」
念兮笑了笑︰「我就住在寒醫館後面的屋子里,若是大公子信我,可以過來試一試。」
也不知是什麼原因,這苗家姑娘爽朗的笑容映在慕容宏的眼中便同旭日暖陽,令人心安。白槿花的花瓣隨著微風落在了念兮的發髻上,肩膀上,她身上的紅衣襯著那肩頭的一點瑩白,越發顯得飄盈,一時間恍恍然,卻發現已望了那身影許久。
第二日過午之後,被封的寒醫館終于解了封,念兮正在家里的院子曬著太陽,面前是幾味鋪著的中藥。孟旭同她一起坐著,也學著一起辨認。
龍骨、珍珠母……都是平肝潛陽的藥物,孟旭問道︰「念兮,昨日你說能為那大公子治病,是真是假?」
她仰頭笑道︰「孟大哥,我可騙過你不成?」
「自然沒有,只是我是怕你沒有把握。」
念兮低著頭撥弄著身前的藥材,眼神中是自信的目光︰「試試吧,若是他信我,自會來找我的。」
「念兮姑娘。」
回過頭去,原來是何安來了,他站在門口朝念兮拱了拱手︰「姑娘,我家公子來了。」
她拍了拍手上的渣屑,朝外望了望,慕容宏仍是一身月白袍子恬然站在屋外,微風輕拂之下,袂袖輕揚,雖是破舊屋窯,但他站著便如謫仙,就是破舊之地仿佛也染上了些遺世獨立的氣格。
「公子,請進來坐吧。」念兮將他請進了屋子里,因為病人診病是件私密之事,更尤其是慕容宏如此身份的人。何安站在門口候著,而狼生,則是去剛剛解封的醫館收拾打理去了。
「大公子,多謝你了,若不是你,醫館也不會這麼快就解了封。」
慕容宏坐了下來,淡淡回道︰「姑娘客氣了,不過是舉手之勞。我今日前來,只是想知道,姑娘是不是真有辦法徹底根除我身上的寒癥?」
念兮拿出隨身的一套銀針,在桌上展開︰「大公子,你的寒癥入體時日已久,我要用針灸配以藥石,還有……這個東西,才能幫你徹底根除。」
她所說的東西,放在一個紅木盒子里,打開來卻是將慕容宏嚇了一跳,眉頭不由皺了皺。
「這是什麼?」慕容宏指著盒子里那些蠕動著的褐色蟲卵問道。
「這是水蛭,也叫螞蟥,它能幫你吸除身上的寒血,然後你的體內會再造新的血,幾次下來,等于將你全身上下的血都換洗一遍。」
慕容宏有些不信︰「這東西……真有這麼大用處?」
念兮笑笑︰「大公子別怕,在咱們苗疆,這是大夫常用之物,要治你的寒癥,它可是缺不得的。」
銀針入骨,微微刺痛,隨著銀針慢慢向下扎去,這刺骨的疼痛不由令他想起了四歲時的那場大雪。他的母親是在那個下雪的夜晚去世的,當時父親是當朝太傅,剛娶了六王爺的安平郡主,他的母親,卻因為只是個普通人家的女子,從此在府中便再沒有一點地位。
一進門便只能是妾,大雪飄零的寒夜,冷風刺骨,母親的病越來越重,她躺在床榻上,氣息越來越微弱。慕容宏只記得母親拉著他的手囑咐道︰「宏兒……宏兒,要千萬記著,你生在慕容家沒法選擇,但從此往後,娘只希望你好好生活,平平安安,其他的不爭、不想,安身立命,平淡度日,這才是娘所希望的……」
當時慕容宏不過四歲,可是他知道母親已近彌留之際,只是似乎仍有心事放不下,她是想見父親,見他最後一眼。于是年僅四歲的他,在父親和安平郡主的房前跪了整整一夜,卻仍是沒有等到父親出來。
大雪積壓著他小小的身軀,刺骨的冰凍幾乎就要將他打垮,他苦苦懇求,但安平郡主卻攔下了外面的通報。
一夜,他單薄的身子被雪裹卷,嘴唇凍得烏青,身體是寒的,可是才四歲的孩子的心,卻比這三九嚴寒的雪凍更冷。
一夜,母親終于沒能等到父親來見她最後一面,她閉上眼楮的時候,除了丫鬟,竟再無一個親人在身邊。
慕容元正第二日知曉了這件事,也曾大發雷霆,甚至盛怒之下掌摑了安平郡主。可是母親卻已經死了,再也不能醒來,她一生孤苦,雖嫁了她深愛之人,雖入了這名門望族,可是卻是含恨而終。
慕容宏在雪地跪了整整一夜,第二日開始高燒不止,整個身體都似冰凍一般。宮里的御醫來診治,但也許是他根本就不願意配合那些大夫,又或者是他早已心寒似冰,高燒退後,寒癥入體,這些年一直都沒有辦法根除,落下了不少病根。
他愣愣出神,念兮已將銀針都收了起來,伸手在他眼前輕輕晃道︰「大公子,大公子……」
「嗯?」他回過神來,剛才不知怎麼又想起了從前那些不愉快的往事,那麼多年雖然早已淡然不少,但突然想起,卻仍是一陣酸澀。
針灸過後,整個人身體舒暢了不少,胸中原本一直感到積蓄的一股子寒氣,似乎也退去了許多。念兮拿出盒中水蛭︰「大公子,我要將水蛭放在你的背上。」
褪去了外衣,這些褐色的蠕蟲爬在慕容宏的背上,沒一會兒這些水蛭的身子漸漸腫脹起來,隱隱出現紅色。待到吸完血之後,念兮便將它們一一拔了下來,扔到一邊。她施針也好,用水蛭吸血也好,神情格外專注,直到所有的事都做完之後,她才吁了一口氣,擦了擦額上的細汗︰「大公子,三日後你再過來,我再要與你施針。所要服用的藥這幾日我會配好,你盡管放心。」
慕容宏穿好了身上衣服,今日來了一遭,念兮的確不是自吹自擂,他身上的不適真的減輕了不少。他拿了一錠銀子出來放在桌上︰「念兮姑娘,這是診金。」
念兮將銀子推還給了他︰「這才第一次呢,若是沒個見效,我哪敢收你的診金?等好些了再說吧。」她既這樣說,慕容宏便也不再推辭,將銀子收了起來,「好,那就先記著,等以後再一起給。」
在念兮的家里呆了大半日,身子舒爽了不少,心情也似乎好了許多。回相爺府的路上,何安少有的見到了慕容宏那恬淡的臉上,露出一絲真心的微笑,多少年都不曾有過的笑容。
「大公子,沒想到那小丫頭還真是有些本事。」
慕容宏在車里半閉著眼楮說道︰「何安,人不可貌相,真正有本事的都是山外高人。」
何安自小跟著慕容宏,兩人之間名為主僕,實則情誼深厚,他嘿嘿笑著,說道︰「公子同那丫頭似乎很是投緣?」
慕容宏嘴角漾起一絲笑意︰「世間自有緣法,念兮姑娘聰明善良,不過她只是給我治病罷了,回去以後可不許多話。」
何安吐了吐舌頭,應了一聲「是」。
慕容宏剛回府,就遇上了正陪著母親在曲風亭里吃茶點的慕容瑤。他低了低頭,向安平郡主行了個禮,便要回曜園,卻听慕容瑤將他喊住了。
「大哥,妹妹有話想問你。」
慕容宏站住了腳步︰「妹妹有何事?」
慕容瑤站到他身前,揚著臉問道︰「哥哥同那寒醫館里的人有交情?」
「並無深交。」
「那哥哥什麼時候喜歡管起閑事來了?我今日回府才听說哥哥已經派人去將那寒醫館解封了,剛才同母親說起,還以為哥哥同那里面的低賤之人有深厚的交情,我昨日才剛派人去封了醫館,哥哥今日就派人去解封了。」慕容瑤句句話里帶刺,咄咄逼問著慕容宏。
慕容宏根本不想理她,她這驕縱跋扈的神情同安平郡主年輕的時候一樣,他一見了便是滿心厭惡。
「瑤兒,是何事啊?」
慕容瑤愣了一愣,收起了剛才那一副傲慢的嘴臉,立時變得恭敬起來,朝那往亭中走來的人遙遙拜下,喊道︰「爹爹。」